長期以來,他一直都是跟女性同胞最處得來的那種「好」男人,下至剛出生還不會笑的小嬰兒,上至八十高齡的老婆婆,他一律與之相處甚歡,這其中,就別說那豆蔻年華的青春女孩,以及嚴守禮教的閨閣女子了。
不過,歡雖歡,好歸好,偶爾,當對方脾氣一來,他還是會搞不清楚她們的腦袋瓜在想什麼。女人,對他而言,雖然是賞心悅目的大自然美景,只要掌握到絕竅,春花秋月夏日冬雪皆有特殊之美。所謂絕竅,就是當女人哭得大雨滂沱、決堤成災時,或者怒時有如烈日罩頂、大旱數年,更有踫上氣得如暴風雪等級的寸步難行時,他總是模模鼻子,瀟灑走人。
敖加一點,他不是那種賞花會賞昏頭、流連忘返的男人。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的事一點兒也不適合他。所以,他才能逍遙這麼些年。
馮即安是最恨有責任上身、甩都甩月兌不掉的那種人;所以無論哪個女人,就算再溫柔多情、再體貼入微,只要被他察覺有那種企圖,他一定抽身就走。
他瞪著梁紅豆半晌,終于在好奇心和現實之間做了抉擇。這種情況,只有天下第一的傻呆子才會繼續盤問下去。他快快的想著︰眼前這如花似玉的女孩已經是個標準「女人」了,再也不是當年那個他吼個幾句就會乖乖听話的黃毛丫頭,他還是小心點好。
要審,就等明天吧,只要這該死的玉佩還在他手里,不怕這刁蠻丫頭不現身。
終于,馮即安移身離開了床鋪,拉開窗戶的閂子,又打開了門;然後,更不避諱的在她面前打了一個深及喉嚨的大呵欠。
「要從窗戶,還是門口,任君挑選。」他頓了頓,疲累不堪的伸出食指比比屋頂。「如果你要從上面,我也不反對,不……呵……」他含糊不清的打了個呵欠,才喃喃開口︰「不過,我盤纏有限,得請你先留下修理屋頂的銀子。」
「你……要讓我走?」梁紅豆忙不迭的從床上跳起來,難以置信地瞪著他。
「嗯哼。」他閉上眼,迫不及待的跳到床上去。「記得關門關窗。」他搔搔頭,咕噥了幾聲,隨即呼呼鼾聲四起,一分鐘還不到,整個人已經睡得不省人事。
梁紅豆被事情的變化弄傻眼了,一會兒才想起,這家伙還沒把東西還她。
「馮即安,你還沒把玉佩還我,喂,你別睡呀,玉佩還我呀。馮即安,喂喂!馮即安,你醒醒,把東西還我啦。」
她在他耳邊嘰哩咕嚕的念了一大串,又叫又推了半天,但全對馮即安起不了任何作用。氣嘟嘟的將辮子恨恨的朝後甩去,梁紅豆兩手抱胸,慍怒的瞪著床上的男人。
這家伙根本不是什麼揚名塞外的邊關三俠,就憑這副嗜睡的模樣,根本就是死豬一條。
她氣忿的走了。
當蹬蹬的腳步聲在門閂撞擊聲後朝外移去,如雷的鼾聲停止了,馮即安睜開眼楮,眨也不眨的看著門口。
女人果真是麻煩。他眨眨眼,忽然頹力地嘆了一口氣,翻過身子,兩肘弓在腦袋底下,盡是瞪著上頭泛黃的牆壁發呆。
無法忽略的是,他枕下那股淡淡的少女幽香;方才躺下時,他甚至無法忽略薄被子上的暖香余溫。
馮即安忽地坐起身,捧著微疼的頭。該死!誰會想得到,八年後還會見到這個丫頭,他以為她如今該是幾個孩子的娘了,沒想到她居然還是個閨女。
差一點就「嫁人」的閨女,他心里附加了一句。
包有誰能想得到,她居然變得這麼清麗月兌俗。馮即安極端不情願承認這個事實,嘴角甚至不受控制的牽動起來。噯,八年前救她的時候,小丫頭雖沒長全,那五官可預見就是個美人胚子,會這麼漂亮也沒什麼好驚訝的。
他搖頭,繼而想到自己曾企圖剝下她的衣服,突然又惱怒的把拳頭朝空中一揮;那起于全身的騷動不安令他再次躺下去,結果,他無奈地唉了一聲。
于事無補。他拎起那塊玉佩,無聊的甩著繞旋幾圈,啪啦一聲,翠玉打中他高挺的鼻子,痛得他又哀叫一聲。
女人!去去去!他想了半天仍是沒轍,不知如何是好的搔搔頭,又悶悶地合上眼。
走這一趟還真不是普通的巧……等等!馮即安倏地彈起身子,想起臨行前侯浣浣那詭譎的眼神,以及狄無塵那怪異又心虛的笑容。
媽的,又被算計了!馮即安痛罵一聲,表情陰沉下來。所有的問題一定都出在那個阜雨樓!等他查明清楚,這筆帳可就有得算了。
☆☆☆
失眠不是馮即安的專利。從客棧回來後,梁紅豆也沒閑著,在床上翻來覆去一整夜。
一早她只覺得口干舌燥,誰知才一下樓,就看到昨天空等一天的劉文,已經坐在廚房角落,滿臉氣惱的瞪著她。
看到她黑眼圈,劉文話里雖凶雖惡,但語氣已經軟了下來。
「丫頭,你一晚沒睡?」
「唔。」抓著算盤,忙著清點水缸里游來游去的鯉魚,她不甚專心的應著劉文的話。
「老子長得又不是像水缸,淨背著人說話干什麼。轉過來轉過來,乖乖的跟干爹說話。」
梁紅豆有些不耐煩的依言轉過身。
「干爹……」她悶悶的喚了一聲。
「事情不順利?」
踫上那「既來之則安之」,何只是不順利,簡直是大麻煩!她恨恨的想,下意識搓搓自己被踫過的肩膀。
喜綾兒這個夜襲的爛計劃,害她這回糗大了。還有,那個臭男人死男人!剝女人衣服這麼順手,也不曉得這些年來干了多少下流勾當!
看到梁紅豆無神之間忽然蹦出的火花,而且是屬于會轉為熊熊大火的那種火花,劉文啜了口茶,也跟著精神百倍。
「昨兒個一整天,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來,跟干爹說。」
「我自己解決。」她咬牙切齒的回答。
「是嗎?」劉文拖長聲音,非常不相信她這句話。
那口氣跟趙于縑一模一樣,顯示她的能力受到極大的質疑。
「我說過了,我自個兒會解決這檔事。」梁紅豆一扭頭,指下算盤撥得嘎嘎響。
「丫頭……」
梁紅豆沒理他,走到另一旁,檢視架子上數十只已洗淨、準備做成菜肴的燒鴨。她先是動動鼻子嗅了嗅,接著又騰出手指去戳了幾下。
「土豆!」
劉文正待說些什麼,卻讓她這麼尖聲怒吼,駭得茶水潑了一臉。
「姑女乃女乃,土豆在這兒候著呢。」伙計土豆慌慌張張地掀開布簾沖進來。
「把這十只鴨子退回去,告訴那江老頭,要他殺十二只新鮮的換過來!」
「十只……換十二只?」憨憨的土豆困惑的伸出十根手指頭,又踢開草鞋,瞪著腳掌那十根髒兮兮的腳趾頭,搔搔頭。「這樣……這樣算起來……多了……多了一……不不不,是兩只噯,姑女乃女乃,這……這……」
「要是他問你,你就說這是劉寡婦的意見。當初阜雨樓可是把條件契約定得好好的,咱們可不許他的貪小便宜隨隨便便砸了阜雨樓的招牌。」
「好,我現在就去。」
「還有,」她揪住土豆的袖子,口氣仍不甚好︰「告訴江老頭,再來一次偷工減料,再把不新鮮的鴨子送到阜雨樓來,明兒個劉寡婦立刻換店家。」
「你今早的火氣還真不是普通的大。」劉文喃喃說道,忘了將襟上的茶水給拭干。
「干爹,咱們包給江家的價錢高出其它酒樓許多,如果這種條件他們還有得嫌,我有什麼理由不好換人做?!做生意就是講究信用,如此糟蹋信用的事,我們可不和他們做!」她仍氣勢洶洶的辯駁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