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鐵了心地又抓、又打、又吼地回應著何良,但再怎麼努力,女人的力氣仍抵不過男人。
混亂中她被推倒在地,後腦勺重重撞了一下,何良像野獸般撲到她身上;若不是有人奔過來把何良拉開,江杏雪也不曉得自己該怎麼辦了。
趙正清簡直不敢相信自己所看到的,他氣得全身打顫,出拳的力量特別驚人。何良在他手下,只能處于挨打的局面。
「喬家的人,好樣的給我記住!」打落了幾顆牙齒,何良捂著一嘴鮮血,口齒不清地在夜色中愈奔愈遠。
生平從來沒有一刻,江杏雪難過得想哭、想死。被揭落的不僅是自尊的掃地,還有她隱在心里的自卑;這一切的一切,全跟著她破碎的衣領,教那何良三言兩語給撕了開。
尤其當她看清楚救她的人竟是趙正清,她真是羞辱得想死。
「你還好吧?」趙正清扶起她,語氣充滿憤慨。
「很好。」她咬著牙,便吞下欲哭的沖動,用力點頭。
「這人太可惡了,下回再見他,我非殺了他不可!你還好嗎?」
不曉得是何良把她打得神志不清,還是自尊心作祟,此刻趙正清的聲音听起來竟充滿了距離,一點兒也沒有下午發自內心的開朗愉悅。她搖搖晃晃地站起來,拒絕了他。
「我沒事,你別忙,我自己回去就好了。」
依趙正清的個性,都這種情況了,怎麼會放她一個人回去。
「別這麼固執,我送你一程。」
自他肩上扯下外衣,她固執地搖頭。
「萬一他又跟著你呢?難道眼睜睜地看他可能會再欺負你,而我置之不理?」
「你關心嗎?」她突然抬眼看他,目光炯炯又銳利,彷佛要看透他似的。
那眸光當眼罩下,兜得趙正清有些刺目;明明是清冷深沉的冬夜里,他卻被望得頸背上無緣無故凝聚了一團熱氣。江杏雪的神情認真得不像在開玩笑,她臉頰上還留著瘀血,卻只是襯著她那張臉美麗得讓人更無法面對面。
彷佛……彷佛她在跟他要承諾似的。
他不自覺地規避問題。他是喜歡白葦柔的,趙正清在心里暗想。如果這些日子不是發生這麼多事,他早就求了白葦柔做了他的妻,而不是被這個莫名其妙出現的江杏雪吸引得暈頭轉向。
江杏雪心里明白了,她閉上眼抿嘴一笑。
「只是問問,你回不回答是你的事,用不著這麼痛苦。我走了。」
「他……」
「我會應付他的。」
「江姑娘。」
她不置一辭,仍堅持著不讓他靠近。
「杏雪!」一頂轎子在遠處傳出聲音。
她抬起頭,認出轎中探出頭的人,是在怡香院時常來捧場的一位尚爺。
「尚爺。」她擠出個很勉強的笑。
那位圓圓胖胖的尚爺不等轎子接近,就趕緊跳出來,急急把她抱扶起來;看那不避諱的言行,趙正清不禁有些惱怒。
「這些日子你跑哪兒去了?怡香院給封了,我想找你都不知道往哪兒找去。哎呀!哪個家伙好大的狗膽,竟敢欺負你!」近看她一頭一臉的傷,尚爺大驚小敝地喊起來。
看樣子,這位尚爺也曾是她的入幕之賓。
「是不是這家伙?」他指著趙正清,財大氣粗地質問。
江杏雪無心情應付這麼多,她嘆口氣,向來談笑風生的臉色昏沉沉的顯不出半點光采。
「不是他,尚爺。行個方便,請你送我回去,好嗎?」
「那有甚麼問題。」尚爺半扶半抱地拉她靠在身側,一面還不忘嘀咕著︰「唉,早叫你搬去俺那兒住,隨便一間上房,吃喝拉撒隨時都有人好生伺候著,也好過自個兒一個人在外沒親沒故地飄蕩。杏雪呀,不是尚爺愛講你,你甚麼都好,就是那麼點倔脾氣,像頭驢子似的教人受不了。我婆子死了這麼多年,你搬去我那兒,別人也不會說閑話的。」
「尚爺。」江杏雪微弱的聲音在轎子里低喊。「別說了。」
「俺不說啦、不說啦,就知道你不愛听。」尚爺粗咧咧地嘆口大氣,即吩咐下人起轎。
「我要回家。」江杏雪掀開廉子道︰「尚爺別弄錯方向了。」
「俺知道、俺知道。」
轎子走了,只留趙正清被拋在原地。他握緊拳頭,因這樣嚴重的忽略而受到傷害。一個妓院的恩客到來,她隨時可以把他丟在一旁,甚至連聲再見也沒有;另一方面,他也為自己的惱怒而不解。他該在乎的應該是白葦柔,為甚麼江杏雪面對面的一個眼神,就足以挑得他心亂?
第七章
大雨傾盆而下,整個喬家籠罩在突來的雨勢中。趙靖心揉搓著發冷的手指,隔著廉子茫然地注視著窗外風雨紛飛的景象。
一直到白葦柔清醒,她整個人才從極大的恐慌之中月兌身。這幾日前去探望白葦柔的心情,是半心虛、半試探的。確定白葦柔在完全不知情的情況下,她應該是能安心了;但隨即而來的問題並沒有解決。趙精心下意識啃著手指,一咬之後卻疼得連忙松口,眼淚一大攤無聲無息地跌在泛紅的指間。
眼前要再把白葦柔送走,似乎是沒有機會了。她煩躁地想著,見丈夫收傘進房,忙避開臉。
見到妻子的眼淚,喬釋謙有褪不去的罪惡感。
「抱歉,最近我忽略了你。」
忽略?這些日子豈是「忽略」兩字便可帶過的?趙靖心哀怨地望著他,揪著手絹兒不吭聲。
「這兩天我忙著打點縣城那邊的事。雖然怡香院給封了,但事情並沒有結束。」
她心沉了沉,她當然清楚他所謂的「沒有結束」是指哪樁。
「你真的要告倪家?」
「狀子在你這兒,你也看到了。」
趙靖心沉默,一會兒才輕輕開口︰「我把狀紙留下來,是希望你再多考慮。釋謙,得饒人處且饒人,沒必要……」
「如果葦柔沒有受傷,也許我還能平心靜氣地談這件事;但是他們動用私刑在先,如果不是江姑娘好心走這一趟,葦柔不就枉死了。他們逼人太甚,不該怪我絕情在後。」
「你可……會想過旁人對這事的看法?」
「甚麼看法?」
「你……」她有些惱怒地看著他。「你何必逼我說出來!」
「我真的不明白。」他不解,無辜地看著她。見她不說話,喬釋謙心浮氣躁地走過去,柔聲開口︰「靖心,咱們夫妻倆有甚麼不能當面開口的?說吧,我听著呢。」
「他們……他們都說你這樣替葦柔出頭,是有目的的!」
「鬼扯!」此番質疑令他忿怒不已。「難道你也相信?」
「我當然不想相信!」
「不相信就好了。如果你指的就是這些斐短流長,那麼大可不必;如果真要兼顧這些,那世上做每件事都會得罪人。」
「釋謙,不要這樣。」趙靖心瞅著他。「換個角度想,也許你不在乎,但葦柔呢?她怎麼辦?喬家大門內,咱們都清楚事情的真相,難道那些話不會傳進她的耳里,讓她再受一次傷?為了正清,我不想再把事情鬧大了。」
「正清跟這件事有甚麼關系?」
「他喜歡葦柔,這你不會不曉得。」
「我很早就知道了。」他心口刺痛了一下。「但葦柔對他無意。」
「那是之前。你看到正清這幾日看顧她的細心模樣嗎?人非草木,誰能無情?換成是我,也會感動的。如果正清能娶了她,帶她離開這里,擺月兌這里的是是非非,那何嘗不是保護葦柔的最好辦法。」她接著又說︰「如果我是葦柔,唯一擔心的是正清會不會介意她的出身;畢竟一個男人是沒法子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