箏兒哭腫了雙眼,低垂著頭跟著浩浩蕩蕩的車隊,並不時悄悄拿著手絹拭淚。
盡避寧陽侯府派出了大隊人馬前往迎親護行,曲家的嫁妝也辦得極為稱頭風光,光是吹喜樂的樂工就多達一百二十人,除了簫管彩弦,號手、鼓手、大鑼小鑼、鐃鈸鐘鈴,更是一應俱全,再加上三十馬車的嫁妝,十馬車的僕役女婢,場面真可謂是壯觀盛大,氣派非凡。然,喜氣洋洋的樂鼓聲,熱熱鬧鬧的車行反而讓坐在花轎的新娘子酸楚欲雨,愁腸萬結,彷佛听到了生命的喪鐘,整個人,整個心都墜落于無窮無盡、萬劫不復的深淵中。
從常熟到北京可是萬里迢迢,為了節省時間,車行隊伍出了城門,便繞往虞山山腳,準備過棧道,前往河港,轉搭停泊在大運河岸的三艘官舫,直驅北京。
不料,車行隊伍經過一處黃沙飛揚的崎嶇山道,便听得一陣尖銳清厲的嘯聲,接著,人馬暄騰,樂音戛然而止,所有的人都停在原地不動了。
但听得箏兒一聲驚呼,「老天,是逍遙公子!」
曲琬蘿心頭一震,也顧不得新娘子該有的矜持,慌忙掀起紅巾,卷起珠簾,移眸望去。
但見前方坡道上站了群蒙著黑巾,一身勁裝的彪形壯漢,其中有兩個人已經拿下了負責維護安全重責的狄揚。而站在最前面,披著黑狐裘,身形削瘦修長,神秘莫測又不失灑月兌風範的男子正是逍遙公子。
在這次迎親過程中擔任總管要職的狄謙見狀,不由面帶倉皇地吞咽了一口水,鼓足勇氣對任逍遙施禮問道︰
「尊下可是劫富濟貧,鋤強扶弱的俠盜英雄逍遙公子?」
「沒錯,我正是任逍遙。」
「听說你下手的對象都是一些貪官污吏,奸商惡霸,但不知你半路攔截我們!是何用意?」狄謙刺促不寧的問道。
任逍遙背負著雙手,泰然自若地軒軒濃眉,「用意很簡單,就是想請狄侯爺的新娘子到飛羽堡坐客,直到……」他懶洋洋的頓了頓,「狄侯爺交出一萬兩黃金來贖人為止。」
「這……」狄謙頓時傻了眼,「這是……擄人勒索啊!」
任逍遙點點頭,「不錯,在下目前阮囊羞澀,無力賑濟為黃河水患所苦的災民,而寧陽侯身為富埒王侯,不知拋磚引玉,體恤民情,只顧著安富尊榮,炮鳳烹龍,為了這次婚事,他更是大事鋪張,極盡奢華之能事,像他這種養尊處優,不知民間疾苦的王孫公子,在下不藉這次難得的機會教訓教訓他,更待何時?」他義正辭嚴的沉聲說道,听得箏兒及曲家隨行奴僕個個人心大快,暗暗叫爽。
狄謙卻是愁眉苦臉,不知所措。
任逍遙冷冷地瞥視著他,慢條斯里的繼續說道︰
「上回在揚州張彩那個奸臣家中,我用一支翎羽刺傷他的手,已是手下留情,希望他能有所悔悟,豈知,他仍是我行我素,不知檢點,我向他要一萬兩黃金來賑災,一來是給他一個嚴厲的當頭棒喝,二來也是替他積積福分,消消罪孽。」
「這……逍遙公子,你要教訓我們侯爺,你可以用別的方法,何苦……」狄謙惴惴難安地試著和任逍遙溝通講理。「把曲小姐也牽扯進來,畢竟她是無辜的第三者啊!」
任逍遙目光閃爍了一下,還未及做任何回應,曲琬蘿已步步生蓮花地走出轎外,「狄總管,您請放心,逍遙公子他不會為難我的,如果此舉能讓侯爺有所醒悟,又能嘉惠于流離顛沛的災民,我願意做人質,更欣然把所有的嫁妝捐獻出去!」
狄謙聞言一陣錯愕,更是張口結舌,進退維谷了。
而任逍遙卻發出一陣豪放的大笑,「好,好一個玉潔冰清,深明大義的新娘子,沒想到驕奢浮華的寧陽侯竟有此洪福,真不知他前世是敲破了多少木魚?」
曲琬蘿的臉沒由來地微微發熱了,她羞赧地移眸對愁眉深鎖、趑趄不前的狄謙輕聲說道︰
「狄總管,事已至此,你我別無選擇,你還是依了逍遙公子的主意吧!若是……」她垂下眼瞼,沉吟了一會,「你們侯爺不願花這筆錢贖我,我也不會怪他,就當我和他無緣相守吧!」其實她是求之不得,寧可被挾為人質,也不願做個心有不甘、遇人不淑的閨中怨婦。
狄謙踟躕搔首了好一會,終于面帶難色的點頭認命了,沒辦法,形勢比人強,連功武最好的狄揚沒兩下就被人家制服住了,剩下這些只會一點三腳貓把式的侍衛根本不堪一擊,權衡情勢,束手無策的他只好鎩羽而歸,速速轉回京城向狄雲棲通風報信了。
☆
曲家的家僕丫頭全部原車轉回常熟,只有箏兒和三十馬車的嫁妝,隨著曲琬蘿被逍遙公子一行人帶上白雲山飛羽堡。
時值深秋,金風颯爽,白雲山上紅葉爛漫,燦若雲霞,美不勝收。
曲琬蘿沿途不時用貪婪的目光擷取著白雲山的一景一物,輕松自怡的神情宛似出外旅游,和方才上花轎那股淒楚絕望的情景判若兩人。
一直到山頂上,她才發現那楝巍巍聳立在平正地面上,氣勢磅礡雄偉的建築物。
進入飛羽堡大門後,她訝然發現里面別有洞天,竟是一片自成格局的莊院。
但見一片連衡綿長的房舍,櫛比相築于平坦浩瀚的山嶺上,隔著方圓數百丈的漫天楓林,遙望著恢宏壯觀,宛如一座黑色行宮的飛羽堡。
一路行來,用心打量,她終于明白為什麼任逍遙會選在這里設立基地,而朝廷屢派錦衣衛攻打,卻又連連敗北,無功而返?
只因白雲山山勢蜿蜓起伏,氣勢雄偉險要,山上岩石縱橫錯落,削壁斷崖直插雲天,自成屏障。而山頂卻平坦方正,拊背扼喉易于防守,再加上利用怪石嶙峋的地勢所設置機關陷阱,可謂固若金湯,敵人要一鼓作氣的攻上山,實非易舉。更何況,山腳下處處有飛羽堡的暗樁,不歆形勢者,自然會吃大虧。
任逍遙帶著她們主僕穿過一扇月洞門,沿著白麻石的通道,穿越一片詫紫嫣紅,繽繽紛紛的花圃,走向一排造型雅致精巧的閣樓。
唉上台階,一直緘默不語的曲琬蘿倏然開口,以一種略帶嘲謔的口吻問道︰
「你要把我囚禁在何處?我有需要帶上手繚腳銬嗎?」
任逍遙眼中掠過一絲奇異的光采,「狄夫人,你的膽識在下真的非常佩服,其實,」他意味深遠的頓了頓,「我也不該過于驚訝,早在芒山墳場遇見你那次,我就應該了解你不是個泛泛的庸俗千金!」
曲琬蘿的粉臉兒驀然泛起,片紅潮,「原來你早就……認出我了?」她忸怩不安的低聲說道。
任逍遙灑月兌的微微揚眉,「當然,我對美女向來是過目不忘,並不會因為一件男裝就雌雄莫辨。」他故作輕挑的說。
曲琬蘿羞惱交織地繃緊了俏臉,微咬著唇默不作聲。
「狄夫人,在下說話一向隨性狂放,如有……」
「別喊我狄夫人,我還未正式過門,並不算是狄雲棲的妻子!」曲琬蘿冷聲打斷他。
「看來,你並不是一個心甘情願的新娘子!」任逍遙語音沙嘎的說。
曲琬蘿顫悸了一下,臉色更加冰寒了。「這是我的事,不勞你關心費神!反正……」她飛快地垂下眼瞼掩飾內心的波動。「你只要拿到錢就好,我是怎樣的一位新娘子,都與你無關!」
她那縴柔姣美,感傷卻又佯作倨傲的臉龐,讓任逍遙心中升起一抹難言的,近乎惻然、憐惜的復雜感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