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罷了,妳們去吧。」
無奈地擺擺手,馬萊高兀自嘆息,莫可奈何地望著蓮媽粗魯地拽著茵茵往廚房走,那一拐一拐的踉蹌身影,著實讓他滿心不舍呀。
「咳咳……咳咳……」
趴在茶幾上打盹兒的茵茵,一听這劃破靜夜的連番咳嗽聲,不得不強撐起沉重眼皮,瞇著視線望向躺在床鋪的小小姐,有些煩躁地皺起兩道未經修飾的濃眉,打起精神,走過去聊表「關懷」。
「小小姐,妳又哪兒不舒服了?要不要我去把娘叫醒,好讓她過來替妳瞧瞧?」茵茵意興闌珊地問。奇怪這伎倆她怎麼百用不厭?
「不用了,我要妳扶我起來。」听出她語氣里的弦外之音,馬雲盼板起臉,伸出手臂命令著。
茵茵二話不說便將她的身子扶正。無論如何,她不過是個丫鬟,沒資格忤逆她這討人厭的主子。
「小姐渴嗎?奴婢為您倒水去。」
「我不想喝水,我肚子餓,妳去廚房下碗豬腳面線給我吃。」
豬腳面線?茵茵的嘴巴不受控制地斜了一邊。「小姐在這個時間要吃豬腳面線?」
「對,妳快去弄給我吃。」搔了搔睡亂的發絲,馬雲盼看也不看她,徑自下床走到鏡台前,抓起梳子順理發梢。嘖,躺了一整天,還真是腰酸背痛,這會兒不起來動一動,明兒個要真躺出病來怎麼辦?
「可是,三更半夜的,光是起灶煮水就得耗上一段時間,何況您還要吃豬腳這東西,也不曉得廚房現下有沒有。」
「我不管,反正妳就是要替我想辦法去,看是要自己宰殺頭豬還是怎麼的,總之我就是想吃豬腳面線,別的我沒胃口。」
茵茵忍氣吞聲,知道小小姐一旦使性子,除了認命地乖乖服從,旁的是絕對沒法兒說服她改變心意。
「我知道了,我這就去廚房替您煮面。」
「嗯,記得動作快一點,我肚子餓得很。」在茵茵離去前,馬雲盼冷冷再補上這一句。
出了房門,茵茵模黑來到柴房搬了木柴,再到井邊打了桶水,這才鑽進廚房里忙碌動作,為起灶火而弄得灰頭土臉。
好不容易鍋里的水煮沸了,豬腳也放進去滾燙,然翻遍整個廚房,卻找不著一根面線,瞪著那鍋冒著蒸騰白煙的「豬腳湯」,茵茵沒了主意,只能不知如何是好地杵在原地發呆。
就在這時,身後不知何時站了個人影,鬼祟地伸手搭上她的肩膀,嚇得她魂飛魄散,立刻放聲尖叫。
「啊--」
「閉嘴!」廚娘張嫂飛快摀住她的口,上前一步,讓她知道自己是誰,見她眼中驚嚇已然卸下,這才安心放手。「茵茵,妳好大的膽子,大半夜的不睡覺,竟敢跑來這兒偷煮東西吃。」
「真是天大的冤枉呀!這東西才不是我要吃的。」拍著胸口,茵茵擺出慘兮兮的苦瓜臉。「是小小姐臨時肚子餓,硬要我煮碗豬腳面線給她吃。」
「豬腳面線?」張嫂楞了楞。「小小姐要吃豬腳面線?」
「是啊,她也不曉得怎麼搞的,半夜心血來潮喊著肚子餓,非吃這樣東西不可,奴婢只好硬著頭皮跑來廚房弄給她吃,怎曉得把您給吵醒了。」
年歲已有五十好幾的張嫂,臉上皮膚既黑又粗糙,再加上花白的頭發,常讓人以為她已經六、七十歲,雖然她看來神情嚴厲,沒什麼笑容,做什麼事都一板一眼,但對眼前這丫頭片子,卻有著莫名的好感。
「豬腳都快被妳給炖爛了,還不快下面線!」沒再忍心苛責,張嫂瞥了眼沸滾的熱湯,語氣平淡地說道。
「這就是重點了,張嫂。」茵茵欲哭無淚地挽住張嫂的臂膀搖晃著。「您把面線塞哪兒去了?我怎麼找都找不著。」
張嫂再瞥了她一眼,嘆口氣,轉身走到廚櫃前,拉出下端的抽屜,在最里邊翻出一包細面條。
「啊,面線就藏在那里嗎?怎麼我來回翻了好幾次都沒瞧見?」茵茵奇怪地皺起鼻子。
「讓到一邊,我來煮就成了。」
听到這句,茵茵感動又高興地點頭閃到後頭。「那可真謝謝妳了,張嫂。」
張嫂搖著頭,自己也不明白,對這丫頭何以如此慷慨與好心,念頭一轉,想起件事。
「茵茵,妳是不是也要隨小小姐嫁到杭州去?」
「應該吧,我娘要跟著過去,我總不能還待在這兒,小小姐畢竟需要有人跟過去服侍著。」
「蓮媽她--」想說的話硬生生吞回肚里。
「我娘她怎麼了嗎?」
「沒事。」回避了茵茵的問題,張嫂將煮好的豬腳面線盛進碗里。「面煮好了,妳快端去給小小姐吃吧,別告訴她是我替妳煮的。」
「我知道了。」
茵茵拿著托盤,歡歡喜喜地轉身離去,卻不知道張嫂的目光一直跟隨著她直到拐彎不見。
是錯覺嗎?
苞著年紀增長,這丫頭的模樣兒愈是像極一個人……
張嫂甩甩頭,隨即將這樣的念頭逐出腦海之中。
已是落英繽紛、柳絮紛飛的秋分時節。
一頂裝飾華麗的喜紅花轎,由八名轎夫揮汗如雨地使力抬著,大清早從淮霖鎮出發,沿途浩浩蕩蕩,敲鑼擊鼓,炮聲不斷,經過一天一夜的折騰,算準良辰吉時,來到了繁榮昌盛的杭州城,行過景色迷人的西湖,總算抵達位于郊道外數哩路的「滄浪山莊」。
入夜後,莊里內外張燈結彩,賓客齊至。
身穿絢爛霞帔的馬雲盼,端坐在繡著鴛鴦的紅色喜床上,兩旁的帷幔高撩,打著喜結,一對龍鳳火燭正喜氣地延燒著。
頭戴笨重的珠翠鳳冠,面上覆著喜帕,底下表情卻不斷變換,一顆心撲通撲通直亂跳,止不住滿腦子的旖旎幻想……
不知她那親愛的夫君,現下長得什麼模樣了?是否比她十二歲見到他時更為俊俏、更為英挺、更為壯實?愈想愈是羞慚,臉紅得不能再紅。
這會兒有人匆促著跑進房內,打斷了她的思緒。
「誰?」
「小姐。」是蓮媽的聲音,馬雲盼一時欣喜直想扯下喜帕,但被及時制止。「不行不行,這喜帕要等姑爺來才能摘下來,我的好小姐,女乃娘是來告訴妳,筵席已經散得差不多了,再過不久,二莊主就會過來了,妳要好好待著別亂動,知道嗎?」
「知道了,女乃娘。」馬雲盼聲音甜柔地回答。
蓮媽頓了頓,似乎有話想說,又不知從何說起。「這……有件事不曉得要不要先告訴小姐您……」
「哎,有事明兒個再說吧,夫君他不是快過來了嗎?」馬雲盼忸怩不安地說道,臉上的紅潮一路染下頸子。
「可是……」
因為看不見蓮媽的表情,馬雲盼也不覺有何要緊事,便擺了擺手。
「女乃娘,妳快退下吧。」
「……是,小姐。」
也罷,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
揖了個身,蓮媽面帶難色,憂心忡忡地退離喜房內。
不久,一個身材頎長、高大英挺的男子穿著喜紅新郎衣,拖慢步伐,朝著「雙飛樓」--前不久才竣工完畢的新房走去。
瞧那龜爬似的速度,似是頂了千斤萬斤重般有一步、沒一步的,愈接近樓宇愈是不見前進。
仰望天際,一片烏雲遮去皎潔月光,男子的眼眸漆點般深幽,看來心事重重,彰顯足下動作的猶豫不決。
打自他走出了宴客廳,掛在嘴邊的淺淡笑意隨即隱逝,眾人的誠心祝福壓根兒無法傳達至他心底。事實上,他一點也不認為在這時機娶了馬家千金,是件「對」的事,頂多,只能算是件「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