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醉情箋 第3頁

作者︰素問

許諾容易守諾難。

有多少海誓山盟隨風而逝,空作後人笑談?她雖不是多愁善感的人,卻也不得不為之恍然。須臾,楚濯衣煩躁地一揮手,「罷了!罷了!想想就煩的事兒!」一側歪倒在綿榻上,閉目養神。

墨白見她孩子氣的模樣,啞然失笑。彎下腰將被褥蓋在她身上,剛欲起身便覺得寬大的袍袖被人抓住,低頭觀瞧,正是濯衣。

「怎麼了?」

楚濯衣眨眨欲睡的眼眸,低語︰「你還不休息?很晚了。」明天不是要回他蘇州的老家嗎?現在應該養精蓄銳才對。

「我還要寫些奏章,你先休息吧!」拍拍她的臉,他回到艙內的小幾旁,和衣而坐,提筆俯案而書。

她半臥著,靜靜地注視他俊逸飄然的身影,燭光下,那張白淨的面龐籠罩著一層淡淡的憂慮,一如他深邃幽幽的眼眸,深不可測。有時候,他給人的感覺很近很近,就像是血脈相通的手足;有時候,他看起來很遠很遠,無論是否在身邊,都讓人覺得他是虛無縹緲的;其實,他就在她伸手可及的地方,但她並不能看清他的內心所有——

眼波逐流,不經意間瞥到了案幾旁一撂撂堆積如山的公文。楚濯衣一捂前胸,生怕自己的怨氣會將心肺轟炸。

呼吸,深呼吸——

她緊咬貝齒,忍無可忍之際,終于,火山爆發!她雙腿一撐,躍然而起,來到他身邊,伸手將那些不順眼的奏章—一揮落。

「濯衣?!」

楚濯衣揪著墨白的前襟,怒沖沖吼道︰「你被下了蠱不成?江蘇不是京城,船艙也不是督察院!你以為自己還是皇帝身邊的近臣嗎?你能不能清醒點?你看看自己這一身青衫,還不明白嗎?堂堂大明的一甲才子狀元郎,一夜之間竟然從二品都御史降為七品巡按,這難道不足以讓你認清事實?」

墨白瞅著地上散亂的奏章,眼神迷離,嘴唇微微顫動,卻未出聲。

楚濯衣喘口氣,見他了無生氣的表情,又惱又痛,「你這個書呆子,根本就不適合做官!你想的、你說的。你做的都不合皇帝的心、不順那些奸臣的意,你要如何在那群人之中做你的清蓮?要麼就加人他們,要麼——你就只能選擇離開!你——到底懂不懂生存之道啊?」

「不。」半天,他才吐出一個字。

「不?什麼叫‘不’?」她一挑秀眉。

「我不會加人他們。」墨白清俊的眉宇間有股倦意,意志卻堅定不移,「我不管旁人怎樣,我只需清楚自己該做什麼就好。」

「哈哈。」楚濯衣苦澀地干笑兩聲,「我沒讀幾本書,也不認識幾個字,但我听過不少說書人講古。你——以為自個兒是魏征?別傻啦!諫臣不是人人都能當!這要看有沒有唐太宗那樣的明君!不識時務,只會落得一身淒慘。皇帝沒因那道奏折和諷文治你的罪,恐怕是對你的才華和家世有所顧忌,這才下旨派你巡察江南!既然已月兌離那個圈子,為何又要一個勁兒往里面鑽?你有赤膽忠心,旁人看來說不定就是狼子野心!」

「忠心或是野心早晚會有水落石出的一天。」墨白眼中氤氳,沙啞地道,「我要皇上知道,我上的奏折不是心血來潮,而是字字血淚;我要讓皇上知道,他現在所處的是怎樣一個內憂外患的境地;我要讓皇上知道,他趕走我不打緊,但卻不能夠留一群小人在身邊!」說著,蹲一本本地撿奏折,「十三道督察御史就是為朝廷體民意、訪民情,直言上諫的。我不寫、不奏,又算什麼呢?皇上一天不看,一天不批,我就一天不停地寫,不停地奏。精誠所至,我相信皇上終究會明白——」

只希望不要太遲。

楚濯衣盯著他,不知不覺,鼻子一酸,竟忍不住要掉下淚。她飛快地抹去即將泛濫的淚水,曲膝跪下,雙臂緊緊環抱他的脖頸,澀然地低咒︰「傻瓜啊!十足的大傻瓜!你這樣子算什麼?熬夜寫了堆山的奏章,皇帝又不看!你的心血還不如宮里面的舞伶,她們至少還能搏君一笑,你呢?你換來的不過是更冷冽的境遇!你是不明白,還是不願意明白?皇帝支走你,就是不想——不想你再見你啊——」抱住他的瞬間才發現,那長袍寬袖下的身軀是如此瘦削——全都是飽經滄桑磨礪後的嶙峋!

窩在她柔軟的懷中,聆听著陣陣有力的心跳,墨白原本蒼涼痛楚的心竟奇跡般地被—一撫平,宛若兒時靠在父親寬大的懷抱中,可以恣意汲取無窮的溫暖。他緩緩抬起頭,凝視她亮晶晶的雙眸,深深為之眩惑。

她——像是溺水之人惟一能抓住的浮木,那樣貼心、真切。

「濯衣。」他低柔地輕喚。

「啊?」她皺皺眉,僵硬地應道。

「濯衣,江山——在你的眼中或許零落不堪,或許確實在一點點凋敝。但是,我不甘心祖上畢生的心血之源就這樣被蠶食鯨吞、被瓦解冰消!」他伸出手,探至她的面前,一字一句道︰「盡避,這也許是飛蛾撲火。可我願意去試一試!我願意用這一雙手去補裂天、用這一雙肩去扛起倒塌的半壁江山!我不屑萬戶侯,也不要帶吳鈞,我只要一個太平天下,一個還我十年寒窗夢的太平天下!你——能理解嗎?你能明白嗎?」

楚濯衣一陣錯愕,半晌,吸吸鼻子,才咕噥道︰「固執的書呆子。」想想看,當初喜歡上他的原因,不恰恰也是他令人心疼的固執?十八年來,在南海上乘風破浪、出生人死,她見多了島上兄弟的豪邁,就以為所有的男子都該是那般粗擴。直到在揚州的瘦西湖畔邂逅他,她才明白,這世上還有一種比鐵血更堅韌的東西——信念。信念可以給人無可比擬的毅力,即使文弱如他,亦可支撐起一片天。

楚濯衣不是十分了解墨白的過去。她只知道他出生書香門第,祖上三代都是朝廷重臣,但因牽涉天啟年間的「東林黨爭」之事,而被罷官回鄉。崇幀皇帝即位後,處死閹黨魏忠賢與其爪牙,大赦天下,墨白才得以進京趕考,施展才華,進而一躍龍門。她雖然不清楚她的丈夫究竟在朝堂上寫了怎樣的奏章和諷文,但可以想象得出,這書呆子定是見了令人憤慨的事兒。別人不敢吭聲,偏偏他這一介書生卻膽大包天,無所畏懼,先在御筵上呈奏,後又醉賦一篇,對皇帝和權臣是大加嘲弄和奚落,結果落得一夜官職連降五級。

五級耶,自古以來有哪個臣子像他這樣大起大落?這恐怕也算是曠古奇事吧。

凝望著她木訥的表情,墨白擔憂地拍拍她的粉頰,「濯衣,你怎麼了?是不是身子不舒服?」他好像講得太過——會不會嚇到她了?

楚濯衣回過神,霍地一下子站起來,回身在硯台上用勁地磨幾下,而後一甩手,回到床榻上,抱膝而坐,「你寫你的,全當我方才夢游、說夢話。」

「濯衣——」墨白啼笑皆非。這算不算掩耳盜鈴?

「不听啦!」她捂著兩耳,不住搖頭,拒絕再听任何勸辭。

墨白輕輕一嘆,重新回到案幾前寫奏折。蠟燭一點點燃燒,艙內靜悄悄,只听得見毛筆「刷刷」作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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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知是幾更天,墨白輕捶酸痛的肩頭,放下毛筆。回過頭一瞧,他差點笑出聲。天啊,那丫頭竟維持著抱膝的樣子睡著了!蜷首有一下沒一下地點著,長發披散在兩側,微微遮住她恬靜的睡顏。沒有白天時的張牙舞爪,此刻的小老虎變成一只酣眠的小花貓,懷抱幽夢,蜷縮成團,唇邊帶著一絲絲甜甜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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