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醉情箋 第2頁

作者︰素問

仿佛察覺到老船夫驚訝的目光,女子微微撇過芳頰,笑眯眯地蹲,與他眼鼻相對打個照面,說道︰「你——」話音未落,神色陡然變沉,「看什麼?當我是個妖怪不成?」

老船夫下意識捂住苦命的耳朵,實在無法忍受「魔音貫耳」。

墨白尷尬地笑笑,拉起女子的柔荑,低語︰「娘子,莫——莫要嚇到老人家。」

老船夫猶如五雷轟頂,面目僵化,訥訥地以笛指指紅衣女子,「她……她……相公說她是……」

「娘子啊。」墨白眨一眨眼,不解船夫的神情何以如此怪異,「晚生夜泊楓橋,為的正是等候拙荊前來會合。」

「什麼娘子、拙荊?」紅衣女子一瞪杏眸,嗔道︰「濯衣就是濯衣,你也是奇怪的人,好好的名兒不叫,干嗎非扯上麻煩的東西?」

墨白好脾氣地笑笑,溫柔地為她拂過額前稍顯凌亂的發綹,說道︰「你本來就是我的娘子啊。好好,你不喜歡這稱呼,我日後不叫便是。快點進艙吧,你瞧瞧,這渾身都被水淋透了!」

楚濯衣點點頭,隨他進艙前似乎想起什麼,忽又回過首朝老船夫一勾手,「船老大是吧!既是同路人,又何必自輕輕人?誰說‘萬般皆下品’的?須知道,我楚濯衣跺跺腳,莫說小江小湖,就算是大海也要掀起千層浪!」言罷,冷冷一笑,挑簾人艙。

老船夫獨自一人木然地杵在原地。這女子竟知道他的想法一一他覺得她根本配不上墨相公的想法。

他原本認為只有神仙般的女子,才得匹配墨相公那樣的翩翩男子。然而,楚濯衣的出現將一切想象打破!那個潑辣的女子……等等,她說他們是同路人,她姓楚?

難道說——

當啷一聲,長笛落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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簾外雨潺潺。

船艙內。墨白拿起早已備好的棉巾為楚濯衣擦揉著滴水的青絲。長發垂曳,披散在她縴瘦的肩頭,宛若三尺瀑布,烏黑而亮麗。墨白掬一綹在掌心,不禁再三為那光滑的觸感而贊嘆——她任性如斯,但卻擁有柔潤無比的發絲。正如她有剛烈的性子,同時卻又懷有一顆比任何人都柔軟的心啊。

這矛盾的小女子,活得真切而坦然,令人羨慕又珍惜。

楚濯衣絲毫沒有察覺他的異樣,一張小嘴仍舊自顧自地說著︰「我把鄭泰、鄭襲及他倆的隨從統統送到揚州,然後留下字條,說你仍被扣在玄冥島……嘿嘿,想要保人的話就別再跟楚家扛下去!待我師見他們平安歸來,自然放人!」說到興奮之處,反拉住他,「白,你這一招還真是妙呢!比起真刀真槍,劃算得太多!畢竟,欽差大臣被壓在一群閻羅王手里,他們怎不顧忌?若按我原先的想法,早跟那些狗官拼了!大不了魚死網破嘛!反正島上的兄弟沒一個是貪生怕死的孬種!」

墨白聞言一頓,面色蒼白,帶著幾許無奈道︰「我如此做也是形勢所迫。眼下烽煙彌漫,韃子在關外橫行無忌,虎視天朝;而關內則叛軍四起,威脅神器;這個關頭,偏偏荷蘭人又侵襲沿海一帶。無論朝廷跟玄冥島之間孰勝孰敗,吃虧的總是泱泱中華啊。」

楚濯衣無力地一翻白眼,「真個書呆子!放眼天下,就你還在那兒傻乎乎地對大明社稷念念不忘。不過,有個屁用啊!鄭氏一族把持海防要務,素來不听旁人之言。別看你是巡按御史,跟個擺設有啥區別?如果他們听你的話,便不會在此時下令劫我們送往前線去打紅毛猴子的糧儲!」嗯嗯,想那鄭芝龍早年因阿爹稱霸南海而多次被上面責斥,總在尋機好將玄冥島的人一網打盡——公報私仇本就是他的作風,正好楚家人前往赤嵌樓偷襲洋人,他借此差人攔截用品,欲困死楚氏的精英于海上,這毫不奇怪。

墨白哭笑不得,一捏她的面頰,說道︰「濯衣,‘劫’是用于盜對民,而不是用于朝廷對自立為王的霸主上。若然只說道理,鄭芝龍是站得住腳的。他只需打著‘剿匪’的名義,無可厚非。關鍵在于︰做官要憑良心,以國家為重。攔截是鄭大人的錯,所以我才出此下策,以保兩方都不受損。」

「嘖——怕他們不成?論海仗,鄭氏還不配跟我們楚家比!」楚濯衣握緊秀拳,瞪大水眸,道︰「白,我實話告訴你喔!你為大家著想、為天下著想,但並非每個人都明白是非曲直的!你的大道理,我听了也是似懂非懂,但我相信你這個爛好人的所說所想不會錯,因此,我豁出去,背著靳二叔,打昏小六麼,偷偷送你們回江蘇。你莫再為他們說話,不然——我惱你一輩子!」

墨白知道她是擔憂自己的未來,並無惡意,心下不禁一暖,輕輕摟她微微顫抖的嬌軀人懷,柔聲道︰「我明白……我自然是明白的。濯衣是個善良的好姑娘,我果然沒看走眼,能娶到你是我的福氣呵。」

楚濯衣大大咧咧慣了,一時並不習慣這種柔情似水的氣氛,換做旁人,她鐵定一巴掌揮過去,將那人打個半死!但偏偏對墨白,她是一點法子都用不上,一個文文弱弱的書生,打也打不得,罵也罵不得,真能憋死人!

她泄氣地輕捶他的胸口,咕噥︰「先別急著高興!我嫁你沒人管得了,你娶我可就是天大的麻煩。你明兒不是要先回蘇州老家看望娘親嗎?萬一你娘親和族人知道我是個女海盜,不被氣昏才怪!」

「騙人。」墨白修長的食指微勾起她尖尖的下巴,凝視她一雙秋波流轉的眸子,「楚天闊回來後,一旦得知你私下放走欲害他們的官員,豈會不怒?而且,你甚至下嫁給大明的巡按御史,我不信你一點都不擔心。」

楚濯衣一听,不由得面紅耳赤。她當然不會不清楚大師兄若歸來,她將面臨怎樣的處境。可這並不能阻擋她對墨白的感情啊,反正,她無法坐視墨白國鄭泰那群混蛋的連累而受一絲一毫傷害。以後的事以後再說——與其不做後悔,不如做了後悔嘛!

她噘起嘴,倔強地說︰「大師兄只是受阿爹所囑,在一旁助我管理島上的事兒。楚濯衣才是玄冥島的總瓢把子!她的終身大事——當然由她自個兒說了算!」

墨白挑挑眉,沉沉一笑,說道︰「好娘子,你且不怕,我身為一個男人,又豈會畏畏縮縮,不敢面對周遭?」頓一頓,「既娶你為妻,就斷不會瞻前顧後,左右不定。我自是對我選的妻有信心,不管日後際遇如何,也不管別人的看法如何,一旦結發,終身不離不棄。」

情真意切。

楚濯衣生性粗野,骨子里畢竟是個女子,听得他一番肺腑之言,忍不住埋首在他懷中,哽咽道︰「你記住今日的話,有朝一日,你若負我,我定取你項上人頭!」

墨白撫著她的發絲,微笑道︰「你這丫頭說話口無遮攔,也不怕嚇走我?動不動就殺呀殺的,很有趣嗎?」

楚濯衣的眉眼眯成一絲月牙般的細縫,冷冷道︰「我不是開玩笑。」

墨白微怔,旋即釋然,一邊為她攏好發絲,一邊道︰「我明白你的意思。若有一天我負了你——這命便任你處置,要殺要剛,悉听尊便,好不好?」

不知為何,楚濯衣的胸口總覺陣陣郁悶,總覺得會一語成瀸似的。倘使真有那樣的一天,她該怎麼辦?當初是她不顧一切隨他而去︰一份本身就是賭注的緣,一份不該屬于兩個世界的人之間的奢望!真為情負,又能怪誰?尤其是,未來的日子恁地漫長而渺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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