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定是個美夢吧?
他悄悄起身,來到她身邊,伸臂將她摟人自己的懷抱。燭下,她長長的睫毛上還凝結著一顆不知何時留下的淚珠,晶瑩嫵媚。或許是常年的風吹日曬,那一身皮膚不似普通人家的女子白皙,反倒呈現出一片金燦燦的麥色。
她睡得很沉,不然一個習武之人被這樣挪動,不會沒有絲毫察覺;也許是她十分安心,知道他在這里,所以沒有任何戒備。
總之,卸下一身戒備的她,嬌憨醉人。
他很累,也知道她同樣累。只是那辛苦不同,來由不同。他們的相遇就像是上天開的一個玩笑,卻又最真實不過。她快言快語,那直爽的性子是官場爾虞我詐之外所不具備的;她潑辣火爆,那耿介的性子不像他被壓抑下來,沉澱下去,所以令人珍惜;她狡黠靈慧,那偶爾不經意間流露出來的女兒情絲豈非比小家碧玉、大家閨秀的矯揉造作更動人?
在世人的眼中,這些恰好都是她的一根根玫瑰刺,但在他眼中,卻是最最難能可貴的地方啊。
濯衣不是一般的女子。她的身上有一種火焰般的魅力,可以燃燒一切,所到之處莫不彩艷四射。是誰說水人難容的?他沉靜似水,偏偏就無法將視線從這名火辣辣的女子身上移開。他們是被上天分開的兩個半弧,一旦相遇,就再也無法忽視對方。
他不是不知道未來將要面對的一切,但他絕不後海遇到她,因為,若與濯衣擦身而過,繼續沉浸在生命的桔井中,才是終生無法挽回的遺憾……
他有預感,濯衣的出現會為他開起另一道人生之門︰他也明白,未來的暴風驟雨彈指降至——
第二章姑蘇行
泵蘇城。
雨後的清晨,朝露浮霧,空氣彌漫著淡淡的芳草幽香,清爽。冶人。離開小舟,踏岸而行,兩岸風光秀麗,行人疏離。
濯衣出身海島,雖然常在江浙沿岸出沒,但若非押運貨品,卻也甚少進城游玩。首次來姑蘇,杏眸顧盼著花色滿目的新鮮玩意兒——蘇錦,難掩興奮。
墨白也不催促,負手靜靜地站在堤上眺望北方,默默想著心事。忽然,一陣陣濃郁的香味順風飄來。楚濯衣捂著骨碌碌直響的肚子,臉紅不已。
墨白微微一笑,執起她的手,說道︰「是我疏忽了,天大地大,五髒廟最大啊。」
濯衣一捶他的肩,嗔道︰「你敢笑我?」哼,死書呆子,也不想想看她大小姐是為誰忙碌了一天一夜,連飯也沒吃。
墨白斂袖,彬彬有禮地朝她一揖,抿唇笑道︰「小生豈敢?」
濯衣微微一挑柳眉,亦不甘示弱,裝模作樣學著大家閨秀的樣子一福,嗲聲嗲氣地道︰「相公折煞妾身啦。」
兩人就這樣,也不顧來來往往的行人那異樣的目光,徑自開心。好一陣兒,墨白才止住笑聲,「餓了吧?我帶你去吃這世上最好吃的早點。」
溜衣撇撇唇,冷哼道︰「呸!哪門子美食也敢稱世上最好的早點?」
墨白眨一眨眼,勾唇道︰「你不信嗎?古人常說︰上有天堂,下有蘇杭,可一點沒有夸大其詞。我要說的是,蘇州不僅景美,就連甜食也是天下一絕。待會兒保證你‘垂涎三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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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季坊。
楚濯衣瞅瞅眼前古樸陳舊的木閣,一頭露水。
她越看越覺得眼前的坊不像是什麼「天下一絕」的所在——呃啊,該說是間破爛的豆腐窩還差不多。搔搔發,她不解地噘噘小嘴兒。
也許是天剛放亮不久,尚沒什麼生意,所以門前冷清。墨白對她做了一個少安毋躁的動作,邁步上前,輕輕敲門。
「吱呀」一聲響,木門慢慢敞開。
一位滿頭白發的老太婆慢吞吞走出,她的個子不高,甚至還有些駝背,站在墨白身前宛如一只被龐然大物堵住的老鴕鳥。
「誰啊?一大早就擋著門,還沒開張呢。」嗓音沙啞。
墨白微彎下腰,與她四目相對,笑呵呵道︰「阿婆,秋酥餅燒胡了!」
「誰說胡了,我才看過火……」剛說到這兒,老太婆似乎被點醒,枯瘦的手揉揉老花眼,猛地倒抽一口氣,後退好幾步,「你……你……」連說幾個字都不成句。
墨白笑道︰「阿婆不認得小白啦?」
「你是小白?你真是那個調皮的臭小子?」老太婆的聲音顫抖著,不敢置信地張大嘴,盡避——已經看不到幾顆完整的好牙。
「是啊,墨白來看您呢。」墨白點點頭,溫柔地道︰「阿婆做的點心那樣香,我老遠就聞到了。這不,先到您這兒解饞來啦!」
老太婆激動地捧著他俊逸的臉龐左看看石看看,上看看,下看看,就怕那是一個夢,稍不留心就會消失,嘴里還喃喃道︰「你……不是騙我吧?」
楚濯衣實在看不下去了。盡避對方是個老太婆,她也無法忍受自己的丈夫被人這樣反過來覆過去「折騰」。
「嘮夠沒?」她氣沖沖分開兩人,叉腰道︰「我們是來吃東西,還是來認親戚?」
老太婆一怔,朝墨白道︰「這女娃兒是誰?」
楚濯衣鳳眼微眯,大氣不喘地道︰「我是楚濯衣,也就是他的賤內、拙荊、娘子、夫人,听懂沒有?」
「啊?」老太婆面對這種「示威」,顯然無法適應。
若非墨白的修養極佳,早就笑翻天了。
老天爺!世上竟有如此的可人兒,自報家門為「賤內、拙荊、娘子、夫人」。真難為她,總結了一大堆的叫法。看來,濯衣對他之前的稱呼還心有余悸呢。
他摟著楚濯衣的縴腰,悶笑道︰「阿婆,濯衣是我的妻。」
「妻?」老太婆終于恍然大悟,「你娶妻了?」
墨白溫文地說︰「是啊!阿婆,濯衣很漂亮吧。」月兌這話時看向懷中的女子,眼中無限深情。
楚濯衣沒料到他會如此直白地夸自己貌美,俏顏頓時紅若朝霞。
老太婆瞅著面前一雙儷人,不禁攤攤手,似笑非笑地道︰「美則美矣,就是渾身帶刺。臭小子,怕到時受欺的人是你啊。」
楚濯衣聞言,掙開墨白,與老太婆打個照面,哼道︰「你怎知受欺負的人一定是墨白?他能說會道,你怎不知是我忍氣吞聲?」
老太婆笑眯眯道︰「女女圭女圭豈是任人欺負的角兒?老太婆年紀大,眼楮花,但是不糊涂啊。」拍拍墨白的肩頭,「我說小白啊,拙政園日後可是熱鬧啦。」
墨白聰明之極,當然明白她的意思,但眼下也只有苦笑的分。
「什麼園?」濯衣不明所以,但來此的目的卻很清楚,「白,你不是說有‘天下一絕的美食嗎?在哪里?」
墨白笑道︰「難怪濯衣火大,阿婆,我可是把你這四季坊吹上了天,若然不能叫濯衣‘垂涎三尺’,她可是會拆了你的招牌哦。」
老太婆抿嘴咕噥︰「又不是女強盜,瞧你這臭小子說的。」
楚濯衣皺皺眉,心道︰還真讓你這老太婆猜對了。
墨白輕輕一捋她的發絲,柔聲低語︰「阿婆是個好人,沒別的意思。」
楚濯衣朝他嫣然一笑,「我明白,你放心。」
老太婆將兩人讓進木閣,楚濯衣這才發現,原來木閣里面寬敞明亮,雖然陳設簡樸,但都十分整潔。八九張木桌橫擺成三列,兩邊是長條板凳。茶壺茶碗和筷子、碟子—一擺放在桌面,干淨利落。
老太婆道︰「你們等著,我到爐灶前看火。」說著,系好腰上的花布圍裙,匆匆走向另一間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