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叫你用跑的,你快撞上树干了。”齐雪生喘了口气,将她扶直站好,看著她披头散发、满头汗湿,没好气地把挂在发梢上的簪子放进她手心。“回去吧!看不出来你挺能跑的,我相信你的能耐了。”
她揩去了汗水,口干舌燥,默默凭直觉往反方向走。
“上来吧!我背你。”他挡住她去路,弯下腰。
她想了一下,不愿逞能,两手模索到他的肩膀,往前倾靠上去,他反手一撑,稳稳背负起她,没花什么力气地行走著。
“舅爷?”她在背上轻唤著。
“我方才做到了,你会不会食言?”
“不是这回事,是你后头说的那两句!”
“我想去哪儿都行,不必在齐家仰人鼻息。”
他睫毛扬了扬,停顿了一会,又继续前行。
她身轻如燕,紧紧贴附著他,稳定的步伐节奏感使疲倦的眼皮渐垂。
他心波动了一下,深吸了口气,道:“别再叫我舅爷了,叫得我在床上像在欺负女娃儿,我没有名字吗?”
“二毛。”她扬起唇角,没睁开眼。
他呆楞了一会,气恼地朝在廊檐下等候的小鹃走去。
第六章
回到苏州三日,镇日艳阳高照,即使屋外绿树成荫,挡去了不少热气,她在屋内还是感到了闷热。
秦弱水恹恹地折叠著衣物,充耳不闻小鹃的朗读声。
“这北方是更乱了,都改朝换代了,那些军队成天打来打去,什么时候才会平静一会儿?”小鹃念了两段报纸,自顾自评论起来。“算了,别打到这儿来就成了,我娘还靠我寄钱回家呢!”
她但笑不语。
“咦?这段文章有趣,小姐听听,《自由恋爱之我见》,真妙,又是那个大学生写的,自由恋爱?得了,下辈子吧!瞧齐家上下,除了舅爷,没几个男人看得顺眼的,总不能到外头抛头露面的挑男人吧?真叫我挑,我还——”小鹃咽了咽口水,望向敞开的房门口。“老太太?”
她将折叠好的衣物放在一旁,笑道:“老太太不会管你的终身大事的。”
小鹃慌成一团,忙站起来拉了张椅子,恭敬地喊:“老太太请坐。”
她霎时会意,赶紧离开床沿站好,轻唤:“妈。”
老太太只身走了进来,瞟了她一眼,“小鹃,到外头待一会,我有话聊。”
她捏紧了裙摆,接著走到桌边,倒了半杯茶,双手奉上,“妈,喝茶。”
老太太接过,轻扯薄唇道:“别忙了,坐吧!”
这是婚后首度老太太踏进她的屋内,众人均知她的特殊情况,并不常打扰她,她也免去了一些繁文褥节,老人会主动过来探她,她颇感意外。
“这趟回长沙,累坏了吧?”
“有雪生顾著,还好。”她谨慎答。“妈亲自来,是为了……”
老太太紧盯著她。“我就有话直说吧!你是雪生要求纳进来的,他喜欢你哪一点,我没兴趣追究,他主动带你回长沙,可见是真把你放在心上,这一点,我也没意见。”
见她面露疑惑,老太太吸口气道:“但弱水,雪生从娶你进来,在婉茵那儿待不了几次,我知道这不能怪你,不过婉茵毕竟是原配,她怀不怀上孩子是另一回事,你作二房的却不能不知礼,严家和齐家关系密切,很多生意都月兑不了关系,你将来就算怀了孩子,也得尊重婉茵,我这么说,你明白了吧?”
她咬著唇,困窘万分道:“可是这两天,雪生并没有留下过夜——”
“这就是我要告诉你的,纵使他不留下,你也不能有怨言,更不能想法子让雪生和婉茵生分,我知道你念过不少书,这点道理应该不难明白。”
她低垂著脸,十分不解,她哪一点看起来有魅惑男人的本领了?她几乎素衣素脸,不施脂粉,齐雪生一向我行我素,不受女人牵制,她总不好把门给锁上,让他进不了门吧?
“怎么?有意见?”老太太见她沉默,当是抗议。
“没,没有,您说的我都知道了,我会留意的。”她附和著,却开始苦恼起来。
老太太视线在屋内转了一遭,回到她身上,忽然目现精光,问道:“你发上的簪子哪来的?”
“呃?”她闻言抬起头。“是长沙的女乃娘送的。”
“你见了她?”老人脸色乍变。
“是。”
是否这簪子太贵重了,她不该收下?
“我走了,你好自为之。”老脸暗沉,不发一语走出屋子。她摘下簪子,懊恼地叹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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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刚挥毫两句诗,小鹃从外头火速冲进屋子,拿下她的笔道:“小姐,舅爷回来了,现在在堂前和老太太说话,你快准备吧!”
她闻言让小鹃替她松发更衣,转身模回床上,蜷在被窝里,小鹃熄了灯,掩门回房。
在被窝里转著眼珠子,她静听外头动静。
三天了,她比平日早一个钟头就寝,齐雪生见她房内无灯,便转身离去。
如此配合老人的要求,不会再增加某些人的怨气了吧?
她紧闭著眼皮,怦怦心跳声在被子里十分明晰,她吐纳几次,终于平静了心绪,几分钟后,意识渐混沌起来。
齐雪生进了院子,在门外见里头喑黑,驻足思索了片刻,毅然推门进屋。
他扭亮了灯,见到桌面上未及收拾的笔砚,和墨迹未干的毛边纸,便走到床畔,轻掀开被。
她背对他,呼吸沉稳,一翻身,衣领松开,锁骨和胸口洁白的肌肤微现。
他静静凝视她一会,月兑去外衣,熄了灯,在她身旁躺下。
靶觉到身边有人,睡梦中的她下意识往他怀里钻,手臂扣著他的腰蜷缩著。
他轻笑,一抹安宁感在胸中扩染。
他喜爱这种在别处找不到的感受。除了安憩之地,秦弱水几乎不大向他要求什么,从长沙回来后,她似乎冷淡了些,话说不到两句就找个借口打发了他,莫不是在老宅那件事,他对她太严苛了?她毕竟只是个二十出头的女子,满月复说不出口的心结往事,如何在短时问内消弭?
那双黑白分明的澄目,竟映照不出他的影子,他急著要她复明,是想让她飞出樊笼,还是为了看得见他?
极少在女人身上思虑的他理不出头绪,胸口的小小头颅在磨蹭著他,他又笑了一下,意志慢慢随著她的呼吸松弛。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还未深深潜入睡乡,就有人模他的脸,猛力摇晃著他,见他未醒,锲而不舍地在耳边喊著:“舅爷,醒来。”
他倏地睁眼坐起,将床幔系在床头,就著月光看著身边的人儿。“你在做什么?作恶梦了?”
“不是的,天亮了吗?几点了?”她似乎挺慌的。
他莫名地看向屋内角落柜上的小型自鸣钟。“你才睡两个钟头,不到十二点,怎么了?”
她推推他,小声道:“还好我及时醒来,不算太迟,你该回去了,快!”
“回哪儿?”她语无伦次了。
“姐姐那儿啊!”她理所当然的答,还推了他一下。“快!衣服穿上!”
他终于明白她在说什么了,一股恼意蔓延,他闭了闭眼道:“你半夜叫我起来,就为了这事?”
“现在不到半夜,姐姐下会怪你的,可到了凌晨,就不太好了。”她解释著。
他看看她,点点头,翻身下了床,开了灯,将门锁上,再回到床上。
“你还不走?”她百思不解。
“嗯,不走。”他解开单衣。
“可你不是开了灯?”他到底睡醒了没?
“开了灯才看得清楚你的样子。”他语气平直,像在说著要上茅厕解手一样自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