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舅爷啊!您别管这档子事,要是刘司令恼羞成怒了,这粱子可就深了,不只齐家,何家也不会有太平日子过,先生自有他的盘算,不会亏待秦小姐的。”张明边走边叨著,深怕齐雪生对何太太施压,造成何家两难。
“你知道什么?姓袁的干这事可是冲著我来的,一再让他得逞,未来齐何两家在城里还有立足之地么?”他寒著脸道。
“您多心了,秦小姐和舅爷八竿子打不著边,袁老板何必如此?现下就等秦小姐点头了,秦小姐若答应了,何家也不会阻挠,您也知道秦小姐身子不方便,找婆家难如登天——”
他话末完,前方的齐雪生忽尔停步,张明僵著脖子,等著何家娘舅对他一阵厉责。齐雪生自袁森出现后,渐露火躁,来何家次数比往年都多,袁森不是等闲之辈,但齐雪生的反应亦太过,似是急于除之而后快,在何家待了大半辈子的他十分不解。
“那不是秦小姐?”齐雪生话锋一转,看向远处,他随之鹄望过去。
秦弱水沿著桥头,扶著栏杆上桥,顺顺当当的似明眼人,裙裾飘飞,发辫微乱,神情如常,但苍白了些。天阴著,快下雨了,不是赏花好时间,这小鹃不知怎么看顾的,竟任她乱逛。
“是秦小姐!快下雨了,我得告诉她回房里去,别淋著了身子。”张明快速前奔,朝秦弱水走去。
他人胖,步履蹒跚,五十公尺的路也走得吃力;秦弱水瞬间已步上拱桥,在中点停住,身抵栏杆,静静伫立。
他肥腿一提,正欲踏上拱桥,纤细的秦弱水两手一撑,竟俐落地跨上栏杆,朝水面坐著,他瞠目结舌,尚未启口阻止,秦弱水亳下犹豫地往前一跃,笔直坠落水中,水花四溅,在静谧的空气中响起,震骇住远近的两个男人。
张明哑声指著,“老天爷——”
冷不防,第二声水花再度接连响起,齐雪生迅捷地跳进水中,拨开蔓生的浮萍,屈身往水里模索。很快地指掌攫住她的手腕,将她拉出水面,她奋力推拒著,几次手腕从他手心滑落,又跌回水中,他怒极,索性左臂勾住她的腰,强行将她拖回池畔,推至岸上柳树旁。
“老天爷,秦小姐,你把我这条老命差点吓坏了!你这是何苦,要不是舅爷——”张明大掌猛力击拍著她的背心,她大口吐著池水,发辫散开,湿透的躯体在风中抖动。
齐雪生看著浑身狼狈的她,蹲子,附在她耳际狠声道:“你大概不知道这池水水深不比你人高吧?下次寻死要搞清楚状况,别在大白天做这件蠢事。”
她透白的脸上渗出红晕,又呛了几下,“舅爷,您在寻我开心么?”
他拍拍长袍下摆沾上的浮萍,斜睨她道:“秦小姐,你不是无知妇孺,亏你如此短视,你要是在这出了事,对何家而言只有一缸子麻烦,没有一点好处。你不是胆子挺大的,还怕什么?办法是人想出来的,你也太心急了。”
“我不过是个棋子,进退在他人手中,能想出什么法子?”她交抱著胸,瑟缩发颤。
他心坎莫名一紧,撇开脸。“秦小姐,你向往的自由是争取来的,若人人遇事寻死,还会有辛亥革命这回事吗?”看了眼发怔的她,他吩咐张明:“这件事别张扬,送秦小姐回房去,有人看见就说她失足落水,让小鹃寸步不离看好她。”
“是。”张明扶起打著哆嗦的她,想不到平日温顺的秦弱水也这般烈性,这件事可不好打发了。
齐雪生拂去一头一脸的水,思量了一番,打消寻找何太太的念头,回头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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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凭窗倚坐,指尖捻著细线,打个结,继续执起旧衫缝缀著,耳边的絮叨声激不起她的回应,她面目平静,偶尔针尖剌著了手指才揽起眉头。
“小姐,两天了,太太在等您回句话呢!您有没有打算?”小鹃一把抢过她手中的针线。“我来吧!瞧您的手,刺成那样——”
她依旧缄默,垂眉敛目。
从落水那天起,她几乎没再说过话,甚至门槛也没踏出,脸上虽无恹色,却静得吓人。
“小姐,我知道委屈了您,不过,这也是没法子的事儿,谁让我们是女人呢?要我是男人,早出去闯天下了,也不会窝在这儿没出息。”小手伶俐地穿针缝补,微嘟著菱角嘴。
她忽现笑意,轻道:“会的,总有那么一天,女人也能靠自己活著。”
见她说了话,小鹃精神一振,拉住她的手,低声道:“小姐,如果你想逃,我可以帮你,不过,我身上钱不多——”
“小鹃——”她凭直觉捂住对方的嘴。“不许说,我不能害了何家。”
落水事件后,她的婚事并没有出现特别转机,齐雪生必然压下了这件事,宅子里没半个人提起。她那天冒险在他面前跳水,以为他会震慑于她宁为玉碎的决心,像先前一样,替她想法子解围,如今看来,她得另谋他法了。
有了想法后,她柔目忽现精光,按住小鹃的肩。
“小鹃,我想请你帮我做件事,我自有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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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家位在城南的旅馆并不起眼,灰扑扑的外观年代已久,多是外地来的普通小商人暂时落脚处:一楼的饭堂陈设简陋,食客稀稀落落,廊下招牌摇摇欲坠。
齐雪生步入旅馆,柜上伙计忙迎上,见他手无行李,问道:“这位老板,吃个便饭吗?”
他摇手。“我姓齐,来探亲戚,他刚到,应该在楼上房里。”
伙计寻思一番,忙道:“有,有,有,您亲人吩咐过了,请直接上楼,右转第二间便是。”
他看了看手中的信,劲秀的字体是何平亲书没错,但此地空气霉味遍布,楼梯嘎嗞作响,这样的地方除了隐密,没什么好处,他到底在卖弄什么玄虚?就算在学校惹了祸,要他帮忙向何老爷说项,也不必大老远至此会晤商谈啊?
他不再作猜想,迳自敲了门,里头的人仿彿就在门边等候,立即开了门,是何平没错,神色不安地迎进他后道:“舅舅,你来了!”
“你在搞什么鬼?有话为何——”
话未完,后脑勺爆发一股巨痛,他猛然向前仆倒在何平怀里,在意识泯灭前,他听到了何平的喝叱声:“小帆,你下手太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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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宅里。
齐雪生面无表情的踏进花厅,正和秦弱水促膝并谈的何太太浅笑道:“雪生,怎么来了?喝杯茶吧!那天多亏了你,我正要弱水亲自向你道谢呢!”
小鹃端杯新茶到他眼前,他接过喝了一口,瞅著秦弱水意有所指道:“不急,以后有的是机会。”
秦弱水朝他发话的方向颔首。“多谢舅爷,弱水感激不尽。太太,我先回房了,那件事,明早我会给您一个答覆。”
“去吧!好好想想。”
齐雪生视线不离那张读不出情绪的素颜,直到秦弱水消失在出口转角,他劈头直言,“大姊,你真以为她是不小心掉进水里的?”
何太太端著茶的柔荑一抖,茶水溢出,她面色丕变,迟疑道:“你是说——”
“她可真有决心。大姊,这个婚事,何家若应允了,恐怕没这么容易善了。”
何太太拍案喝道:“真气人!她想得可简单,何家对她有恩,她竟想一死了之!你姊夫也很为难,为了怕背上逼婚之名,这几天他愁得不知如何是好。当然,她若肯答应,何家嫁妆少不了她的,她眼睛这情形,怕是要孤身一辈子。我虽然不明白刘司令是何居心,不过在外头看了她两眼就上门提亲,虽然不是正房,好歹也是不愁吃穿,有下人服侍,我想不会糟到哪儿去,方才正在好好跟她说呢,没想到她——”何太太一甩手,悻悻地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