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天了,她对王家下了通牒之后,他就再也不得其门而入了。她不接电话不开门,只要思及他所有的柔情和无微不至的对待,全都是冲着孩子来的,她的心头火更旺,完全无法理智面对他,就怕一时失手把他推下楼去。
她不过是要份纯然的真爱,有这么困难吗?原本以为他爱屋及乌,对孩子特别好是为了她,现在才明白,原来孩子是真正的“屋”,她才是“乌”!
可恶的男人!瞒她瞒了这么久,让她平白为他生个儿子,还拐她上床,她就是不想便宜他。
经此一役,她的爱情战斗力全毁,七天对着电脑写不出半个字来,孩子哭她也跟着哭,哭到孩子眨着圆眼睛困惑地瞪着她,然后咯咯笑起来,她就决定再也不哭了--连她的儿子都嘲笑她。
懊死的门铃还在响,孩子都被吵醒了,她火速站起来,拿起球棒,冲到门口,深吸了一口气后,猛力拉开两道门,举起备战武器--
咦!人呢?
她揉揉眼睛……连个鬼影子也没有,这么容易就放弃了?
她垮下脸,颓着肩,沮丧地扁扁嘴,再次诅咒这个男人。
低垂着头正要关上外头那道铁门,一只干瘪的手臂倏然伸进门内,上头的翠玉镯子亮晃晃在溜动,她霎时心惊胆跳,抖着唇、颤着嗓--
“表姑婆……”
原来不是没人,而是来人太过瘦小,站在门边她没发现,加上她一心一意在想那个臭男人,眼睛辨识度也差了。
老人用手上的雨伞顶开门,干瘦的身子穿了件银灰色手工旗袍,皱得可以夹死蚊子的脸顶了头突兀的黑发,迈着绣花鞋爽健地踏入门内。
“怎么?不想让我进来?”利眼瞪着她。
“不、不是,是您的衣服跟墙一样有保护色,我没发现……”她嗫嚅着。
“哼哼,我当妳从人间蒸发了,从我到加拿大以后,妳就搬出乔家,电话只来过三通,从此音讯全无,我寄了机票让妳来趟加拿大,妳也置之不理,看来妳是翅膀硬了,瞧不上我这老太婆了。”边说边张望着窄小的公寓陈设。
“表姑婆,您误会了,我只是……”她苦恼地搔搔头,不知从何说起。
“谈恋爱谈到失心疯了?早告诉妳别那么死心眼,吃了苦头了吧?”斜眼一瞅,她浑身发凉。
“您、是怎么知道这里的?”她有一种大祸临头的预感,她警觉地站在往内室的入口,手脚不知如何摆放。
“还有谁?当然是少爷说的。养妳养到这么大,连退休日子也不得安宁,妳既不跟我报讯,我就亲自来看看,让妳措手不及,瞧妳在搞什么鬼!”
“哪有……搞鬼。”
老人瞧她眼神闪烁,对着天花板翻了翻白眼,陡地竖耳道:“什么声音?”
惨了!她皱起脸,等着被凌迟的模样让老人了然于胸。
“让开!”伞头朝她臂膀一格,小小身子立即往里窜。
“表姑婆,您别这样……”她追上前,不明白快七十岁的人了为何还能身轻如燕。
比婴儿床高不了多少的老人趴在上头俯瞰着--
“哎哟!我的小宝贝,瞧你那没良心的妈,生了个白胖娃儿也不通知我,真真枉费我养了她十几年,我来抱抱……”布满老人斑的双手敏捷地将孩子纳入怀中,开怀得皱纹也在抖动。
“叫什么名宇?”
“晏颖。”
“唔?”像沙皮狗下垂的眼皮登时掀开。“妳在搞什么名堂?既然是少爷的孩子,为什么不跟他姓?你们都要结婚了不是吗?”
“谁告诉妳的?”她比老人还惊愕。
“少爷啊!罢才在车里他都一五一十的说了。既然妳都有了孩子,我想老爷他们不会再强迫少爷要娶个门当户对的富家千金了,妳这是精诚所至,少爷总算感觉到了。就是妳这样偷偷怀孕太冒险了,还好少爷有良心,愿意娶妳。”
“他真的--也疯了。”她僵立着。
“妳这孩子,胡言乱语什么?!”老人斥责着,摇晃着兴奋不已的孩子。“小宝贝,这样我就放心了,晏河他们在天上可以安心了。”
“谁可以安心了?”温煦如阳的声音在身后传来。
“乔淇?”她瞪直了眼。
“我刚去停车,耽搁了一下,妳大门忘了关,这样太危险了。”
永远的微笑,永远的乔淇,她的爱--却变味了。
“少爷,她这性子你也说说吧,当了妈妈了还迷糊得紧。”老人乐不可支。
“乔淇,你过来。”她粗鲁地一把将他拽到客厅。
“别慌,小晏江。”客厅一角站定,他按住她的肩。“老人家临时回来,我来不及通知妳,我对她说的话,也不算欺骗,如果妳愿意,我们就结婚吧,就趁她还待在台北这个月,急是急了点,能让她安心最重要。”
“你明知道孩子不是--”
“小晏,”他伸出食指抵住她的唇。“我能为妳做的就是这些,很抱歉妳怀孕这段日子我没有陪着妳,让妳受苦了。我也在挣扎,但是,我想过,如果妳觉得快乐,我不必强求妳非得另觅良伴不可,妳想待在我身边就待着吧,我可以照顾你们母子,直到妳想离开为止。”他神情安然,没有一丝勉强。
“为什么?我欺骗过你。”她泪盈于睫。
“看着妳长大,妳的心我还会不明白吗?我不知道妳发生了什么事,妳想告诉我时再告诉我,我永远支持妳,无论妳的选择是什么。”他拥她入怀,轻抚她背后的长发。“妳可以考虑几天。”
“乔淇,一切都不一样了。”她埋在他衣襟里哭泣。
“是为了那位黎医师吗?”他明显地感觉到上次见面时黎醒波释出的敌意并不单纯。
她停止了哭泣。
清明通透的乔淇,如此了解她,她是否该庆幸,她其实算是幸运的?
“不如,我们就先订婚,黎医师若有意见,就让他来找我吧。”他意味深长地看住她,笑了。
从内诊台走回座椅,黎醒波目不斜视,俊颜罩霜,冷淡地吩咐病人几句注意事项后,镜片后的利目突然往四周看了一下,不耐烦道:“雁容呢?让她拿个病历要这么久吗?她今天是跟诊不是吗?”
在为后续的孕妇量体重、血压的美燕背着他咋舌,但还是冒死转过头来支吾了几句:“应该……快回来了,大概……上个洗手间。”
这个林雁容也太混了,开小差也不会找时机。这星期黎醒波像吃了炸药一样,已经把两个新来的护士骂哭了,从前他虽然也不是笑口常开那一种阳光俊男,但也绝少厉言相向,顶多酷了一点,话少了一点,还是迷得病人前仆后继预约他的门诊。现在任谁被他寒光一扫,都禁不住发抖,已经不下三个病人事后拉着她问是否她们做错了什么,黎医师好像很恨她们。
“难不成要我亲自上阵做跟诊的准备工作吗?”他继续发射冷弹。
“我来!我来!”她丢下手上的工作,坐上跟诊护士的座位。
“妳来?那产检的事前工作谁来?去把她找回来,太不象话了。”他说话的嗓音维持着一样的频率,就是温度降到零度,让人胆颤。
“是,我现在就去!”还没坐暖的立即弹起来,直奔门口,门一拉,和正赶着回来的林雁容撞个满怀。
“妳找死!想一去不回啊?”她低声对林雁容使个眼色。
“对不起!对不起!”近日愈发圆润的身躯直奔自己的座位,陪笑着把黎醒波要的病历放在桌上明显的位置,再悄悄地把一支蓝色手机塞到他案头角落。“病历室太忙,耽误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