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河。”
“晏河?”黎方双目精光一闪,诧异道:“画家晏河?”
“是,他是我父亲,已经在天上了。”她指指上空。
“真是可惜啊。”他惋惜地喟叹着。“当年我很看好他的,真没想到--”他扶了扶镜片,端看着她。“妳跟妳母亲很像,长这么大了。听说妳被个远房亲戚收养,离开了南投,我现在家里还挂着晏先生的几幅画呢!那年原本和几个明友说好要替他弄个大型画展的,可惜啊……”
“院长,您有我父亲的画?”她陡地两眼晶亮,疲态尽扫。“可不可以卖--”念头一出,她自己就浇了自己冷水。“算了,等我有钱再说。”
“小泵娘啊,晏河的画价今非昔比啦!我也舍不得割爱。不过妳想看看我倒是欢迎妳光临寒舍,让妳见见不成问题的。”他拍拍她的肩。
“谢谢院长!您真是好人!”她禁不住雀跃地跳起来。
“稳住,稳住,别跌跤了。”遇到故人之女,他也颇感欣慰。造化弄人,谁都说不上缘分这东西会将人带往哪里。
黎方话刚说完,她下月复紧揪了一下,她一手撑住肚皮下方,还不觉异样,紧接着,相同的抽动再度发生,她皱拢眉心,笑意渐失。
一股湿热的液体猝不及防地渗出体外,沿着大腿下滑,她杏眼圆睁,反应不过来。“我……有东西……流出来……”
黎方镇定地、仔仔细细地在她周身观察了一遍后,泰然自若地笑道:“别怕,宝宝想出来跟妳见面了,我马上叫人过来,妳的指定大夫是--”
“黎醒波。”
“可真巧。”他抓了个疾奔而过的护士道:“通知黎医师,这位晏小姐破水了,推张床来,立即到待产室。”
她揪住黎方的衣袖,牙齿在打颤,“院长,您说,我会不会痛死?”
他纵声笑起来:“不会,要相信黎医师。”
晏江不相信黎醒波,当她的收缩频率变得紧密频繁、疼痛排山倒海而来,挥之不去的陌生痛楚让她彻底的失控。
“不生了!我不生了!我要回家!救命……”她打翻了护士递给她的白开水,拳头拼命往产床两边捶打而不觉痛--还有什么比产痛更甚?
“小姐,妳没上过生产课程吗?这是必经的过程啊,妳这样会白费力气的……别再打了,仪器会坏……”护士试图制住她挥舞的双手。
上课是一回事,真的要生了又是一回事,她终于明白从前听人说过有人痛起来连丈夫祖宗十八代都可以骂遍,她现在也很想骂人,但是她能骂谁?她只能骂自己,是她自作自受。
“啊!”一阵更难挡的收缩袭来,她痛得喷泪,终于肆无忌惮地号哭起来。“我要回家!我要回家!妈妈!”
“小姐,妳别乱来,架子倒了!”护士手忙脚乱地将倒地的点滴架扶起。她第一次见到这么不能忍痛的产妇,再这样下去,晏江会把产房给拆了。
“护士小姐,我求妳!我求妳!去找--”她跳下床,猛地拉住另一位整理器械的护士,五指陷进护士手臂。
“找黎医师?他就快来了!”护士咬牙掰开她的利爪。
“别找他,去找根棒子,快!把我敲昏,我受不啦!”她开始尖声厉叫。
“小姐,如果能够的话,我很愿意帮这个忙,但黎医师会宰了我,快回去躺好,妳不能下床。”
两个女人联手将力大无穷的她按回产台。
“晏江,妳又不听话了。”黎醒波走进来。
晏江的叫声婴儿房那头都能听到。
“我要剖月复生产!我不要自然产,受不了啦!”她四肢踢蹬,没两下就把护士甩月兑。
“晏江!”他攫住她手腕,耐性地哄道:“我们不是说好了,自然产对母体、对孩子都有利,妳要忍住,力气要用对--”
“住口!你竟敢骗我,还说不疼,你来生看看!”她两手捞住他的衣领,硬生生将他拉向自己。
护士们呆立两旁,不知如何是好--竟然有病人敢对黎醒波动粗!
“我没骗妳,再忍一下下,麻醉医师快来了,待会儿就帮妳做无痛分娩,我先替妳检查产道开了几指。”他冷静地拉开她的手,示意护士向前双手制住她。
他走到床尾,撩起产服下襬,才碰触到她的大腿内缘,更强一波的阵痛侵袭,她惨叫一声,屈起膝盖,足尖奋力朝上一踹--
“黎医师!”护士们异口同声地喊出。
她们奔向被踢向墙角、仰跌在地的黎醒波,骇然相觑--不能置信有病人二度动粗!
黎醒波晃晃微眩的脑袋,在护士扶持下勉力站起来,面色铁青,再接再厉走向在床上翻滚的晏江。
“晏江,我答应妳,妳想怎样就怎样,但是现在先冷静下来,深呼吸,正确地吐纳。”他握住她湿凉的指,想给她力量。
“你别骗我……”像溺水者攀上浮木,她使劲扭住他的领子,恶声恶气道:“我现在就要上麻药!你动作快,伤口别太大,我将来还想穿泳装--”已语无伦次。
“妳再不听话,我就在妳肚皮上刻花,让妳见不了人!”他困难地从被扼紧的喉咙发声。“妳们杵在那干什么?还不快过来?!”
护士被眼前互相说狠话的男女震住,一时乱了方寸,不知道从哪里下手。
“啊!”晏江再度厉叫一声,只是,那声音短促发出便嘎然而止。
她紧缩的拳头松开了,淌满了汗的小脸望着黎醒波,像认不出他一样,下一刻,她摊软在他及时伸出的臂膀上,紧闭着眼。
他拍拍她湿滑的颊--不动了。
这女人,竟然用晕厥逃避了她的痛苦。
他很少这么小心翼翼地、戒慎地,让这软绵绵的小东西躺在他臂弯里,多数时候他将这些婴儿倒过来一提,便直接交给护士,很少再多看一眼。
当护士将这已清洗干净、包裹在粉红色棉巾里的宁馨儿送进产妇恢复室时,他两手一伸,在护土困惑的眼光下接了过来,噙着笑注视正在安睡的小婴儿。
很崭新的经验、很愉快的感觉,小东西全然信任地安躺在他怀中,小小的嘴绽着微微的笑痕,合上的眼线很长,睫毛浓密,眉毛弯长,像晏江。
他忍不住笑出声,胸膛的震动惊动了小东西……皱了皱眉头,眨了眨眼皮,醒了。
缓慢地睁开眼,圆而黑的眼珠朝上方凝视着,明知道初生的幼婴视力尚未发育完整,他仍愿意私心相信小东西是看得见他的。
床上的人儿有了动静,模糊地申吟,他靠近床畔,审视着晏江,轻唤几声。
她悠悠转醒,一时间还不能意会身在何处,只呓语了一句:“不疼了。”
“孩子都生了,当然不疼了。”
这一句让她真正从半梦半醒间归魂了,她愣愣地看着他,虚弱而迟疑地问:“我直接跳过那一段了?像作梦一样,真好。”
他按了床边的控制键,让她上身随着床铺前倾,与他面对面。眼前这个恢复了天真柔和的女人,和阵痛时的疯狂判若两人。
“不想看看孩子吗?”他将孩子举到她面前。
“呵,好小,好好玩!”她惊喜地搂抱住,发现手腕还在进行点滴注射,婴儿的身体又柔软,不好摆弄,怕弄疼了孩子,又交还他。“你抱你抱,我看就好。”
她有些手足无措,但看起来是开心的,目光一直停留在孩子身上,笑咪咪问:“眼睛很大,你说他像不像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