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好。辛苦了那么多年,清誉建树都有,这时候退休也算急流勇退,只是将来要多仰仗你了。”
“还早。前头还有陈医师呢。”他还不到接掌医院的时候,他过于冷淡直接的性子一直在避免那些繁文耨节。
“醒波,最近……有什么心事吗?你好像……躁了点。”她小心地措辞。
“有吗?”他匆匆瞥了她一眼,回到刊物上的神色却起了变化。“妳听到什么了?”
“没有,你别多心,你的跟诊护士还不至于向我嚼舌根,是我自己的感觉罢了,”她没有放过他脸上分毫的波动。
“是啊,妳毕竟看了我半年了,多少有点了解。”他理解的笑,他忘了杨晋芬称得上是朵解语花。靠近她,他通常是能得到平静的。“不过,我真的没事,可能我父亲这次的发病让我伤了点脑筋。”
她很愿意相信这是最终的理由,也愿意做个识大体的女人,但她还是冒险开了口,她不相信他们之间的关系如此脆弱。“刚才,和你说话的是你的病人?好像见过。”
他不自觉地眨了几下眼睛,注意力依旧定着在期刊上。“是我的病人,来产检的。”
再怎么善解人意,她毕竟还是女人,会问所有女人会问的问题。
“她好像很紧张,是产检有问题吗?我看到你在安慰她。”真是不容易啊!她怀疑如果有一天她亲眼见到丈夫和别人上了床,还能笑说是盖棉被纯聊天。
可是他抬起头来了,若有所思的揽起眉。“晋芬,妳想听什么呢?她是别人的妻子呢。”
这番话回得杨晋芬脸一阵白一阵红。她是起了疑心,然而,他连点女人的小心眼都不能包容吗?她做得还不够吗?
看见了她的愀然变色,他自觉太过尖刻,握住了她的手,轻声道:“别吃醋,我不是在妳面前吗?她是有点情绪困扰,第一次当母亲啊。”
聪敏的她,被说服了吗?
不,她只是在情感上相信了他,至少,他愿意对她解释,他此刻心里还是有她的。
她紧紧握住了他。
她睡得很沉,沉到似浮躺在无涯水面上,蜷靠着坚实的船筏,温暖、安全、轻微地摇晃。
独居后,她第一次觉得睡眠是如此令人留恋的活动。为什么她总是吝于多拨点时间睡觉呢?她老是倦极入眠,难得在深深夜里有着好梦,似乎害怕着潜藏的脆弱与寂寞在心志卸甲后趁虚而入,让她在醒来后坚持不下去。
她全身乏力,手指却不愿放松的攀住盛载物,她要睡到世界末日都不愿醒来,这是属于她的、夺不走的幻境。
没有心智,只有感官,浮晃在水面上好一阵子,直到月复内的踢蹬愈演愈烈,将她扰乱到皱起眉头,她不甘心的扬起眼皮,想转个身,身子却动不了,被紧扣住了,她凝聚视焦,还未看清前景,一股热气喷向她耳廓……
“睡够了吗?睡够了就起来吧,我的腿麻了,让我动一动。”
她无以名状的震惊,转向声源,“呀”了一声,这一惊,她从自以为是的“盛载物”上跌落,仰倒在软软的被褥上;她伸出食指,指着不知何时潜入的男人,沙哑的发出单字:“你……我……”
“你什么?”黎醒波伸屈几下长腿,俐落地跳下床站好。“门铃按了快十分钟了,妳置若罔闻,谁知道妳这天兵会出什么事?我只好『借道』王家进来了。”说得理直气壮,面无惭色。
“你就算进来,也……犯不着……在我床上吧?”她再“天兵”,也不会“不伦”吧?
“妳还好意思说。说好了不准熬夜工作,妳竟然大剌剌趴在书桌上睡着了,妳不知道这样会血液循环不良吗?我自然得想办法把妳『搬』到床上啊。”他伸展躯体,左右扭动腰身,看来是被她“压”了好一阵子。
“然后呢?”她斜睨着他,等着终极解答。
“然后,妳大小姐抱着我不肯放,蛮劲难敌,反正我好人做到底,想想妳也不会睡太久,当一下靠垫也无所谓。”
“这样?”她歪着头,很难消化这种解释,她真如此失态?
他“嗤”了声,猛然俯身笼罩住她,两臂撑住上身,唇几乎贴近她的唇,轻掀嘴角。“妳认为,我会对一个孕妇下手吗?”
“你……你说的是,是我不知好歹。”她慌忙往后退,远离她在梦境中嗅闻到的气息。“你找我有事?”
“来看妳有没有听话。”他大步往门外走。
“喂!你要干什么?”她动作缓慢的下了床,追出去。
来不及阻挡,他已抱了好几袋采买的蔬果菜肉进厨房,打开冰箱,接着,如预期的,他缓缓转过头,似笑非笑道:“妳还真有本事,距离上次台风夜已经两个礼拜了,这些存粮还有一半在这等着当木乃伊,妳是何居心?”他盘臂走向她。“妳不想吃,妳肚子里的小人不必吃吗?妳就是不听话是吧?”
“你误会了,我不是存心的。”她拚命摇头。“我没告诉你……我只会做杂菜汤吗?就是把一堆菜丢进水里煮,可是,吃两次就觉得恶心了,我就只好……”
“这么说,是我的疏忽喽?”他捏住她的下巴。
她看见了,他的额角青筋隐约在跳,看起来他想掐住的是她的脖子。
“其实……你不用管我的,你医院事忙……如果每一个孕妇都要服务到家,你……不忙惨了?”她握住他手腕,想挣除他的手劲。“我心领了,黎医师,”她大着胆子说完,眼珠只敢朝下瞟……他以为他是社工吗?
他眼眸很快闪过不明的光,手指松开。
“我只是不想见死不救。”他瞄了眼她的肚皮、转身蹲下清理冰箱。
“没那么夸张吧?我有出门吃饭的,”她接过他扔在地上的干巴巴菜叶,抛进角落的垃圾桶。
“外面的菜调味料加工过多,没营养。”他再扔出一盒已霉掉的黄豆芽。“妳该学点厨艺,将来孩子也要吃的。”
她低着头不说话,脸上是听训学生的认命表情。
“况且,作一手好菜,不是更能帮妳得到位那乔先生的认可?他总要吃吧?”这对她而言或许会是最大的诱因。
他觑了一下她的神情,不过她倒没有赞同的样子。
“乔淇不需要我作菜给他吃,他有帮佣,还有阿冠,我就是学一辈子,也不会胜过他们。”
她说得落寞寂寥,那只在睡梦中才会泄露的脆弱,就是他愿意任她攀附倚靠、在怀里睡上两个钟头的最大原因吧?
“这么爱他,为什么要躲他?”他问。
她抿着唇,看着手上干瘪的玉米,须臾问泪花已在打转。她瞇起一只眼,瞄准垃圾桶掷出玉米,正中标的,她挤出孩子气的笑。“很准吧?我小时候打弹弓可以准确的把屋顶上吵死人的乌鸦打跑,是真的乌鸦喔!你没见过吧?我妈都骂我不爱护动物……”
“晏江。”他凝敛起眉眼,打断她的顾左右而言它。“我算是妳的同谋兼朋友吧?我不能知道妳的困扰吗?”
她沉默了,秀致的下颚微颤,吸了吸蓄满水气的鼻管后,一嘴笑地面向他。
“黎医师,你是个好人,乔淇也是,阿冠也是。我很幸运,十二岁之后,我遇到的都是好人,让我平安顺利地长大,只是,好人都常常身不由己,好人要为别人着想。我遇到的乔淇,就是身不由己的好人,他希望我遇到真正爱我的男人,所以,他不要这个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