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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胎記 第13頁

作者︰謝璃

「也好。辛苦了那麼多年,清譽建樹都有,這時候退休也算急流勇退,只是將來要多仰仗你了。」

「還早。前頭還有陳醫師呢。」他還不到接掌醫院的時候,他過于冷淡直接的性子一直在避免那些繁文耨節。

「醒波,最近……有什麼心事嗎?你好像……躁了點。」她小心地措辭。

「有嗎?」他匆匆瞥了她一眼,回到刊物上的神色卻起了變化。「妳听到什麼了?」

「沒有,你別多心,你的跟診護士還不至于向我嚼舌根,是我自己的感覺罷了,」她沒有放過他臉上分毫的波動。

「是啊,妳畢竟看了我半年了,多少有點了解。」他理解的笑,他忘了楊晉芬稱得上是朵解語花。靠近她,他通常是能得到平靜的。「不過,我真的沒事,可能我父親這次的發病讓我傷了點腦筋。」

她很願意相信這是最終的理由,也願意做個識大體的女人,但她還是冒險開了口,她不相信他們之間的關系如此脆弱。「剛才,和你說話的是你的病人?好像見過。」

他不自覺地眨了幾下眼楮,注意力依舊定著在期刊上。「是我的病人,來產檢的。」

再怎麼善解人意,她畢竟還是女人,會問所有女人會問的問題。

「她好像很緊張,是產檢有問題嗎?我看到你在安慰她。」真是不容易啊!她懷疑如果有一天她親眼見到丈夫和別人上了床,還能笑說是蓋棉被純聊天。

可是他抬起頭來了,若有所思的攬起眉。「晉芬,妳想听什麼呢?她是別人的妻子呢。」

這番話回得楊晉芬臉一陣白一陣紅。她是起了疑心,然而,他連點女人的小心眼都不能包容嗎?她做得還不夠嗎?

看見了她的愀然變色,他自覺太過尖刻,握住了她的手,輕聲道︰「別吃醋,我不是在妳面前嗎?她是有點情緒困擾,第一次當母親啊。」

聰敏的她,被說服了嗎?

不,她只是在情感上相信了他,至少,他願意對她解釋,他此刻心里還是有她的。

她緊緊握住了他。

她睡得很沉,沉到似浮躺在無涯水面上,蜷靠著堅實的船筏,溫暖、安全、輕微地搖晃。

獨居後,她第一次覺得睡眠是如此令人留戀的活動。為什麼她總是吝于多撥點時間睡覺呢?她老是倦極入眠,難得在深深夜里有著好夢,似乎害怕著潛藏的脆弱與寂寞在心志卸甲後趁虛而入,讓她在醒來後堅持不下去。

她全身乏力,手指卻不願放松的攀住盛載物,她要睡到世界末日都不願醒來,這是屬于她的、奪不走的幻境。

沒有心智,只有感官,浮晃在水面上好一陣子,直到月復內的踢蹬愈演愈烈,將她擾亂到皺起眉頭,她不甘心的揚起眼皮,想轉個身,身子卻動不了,被緊扣住了,她凝聚視焦,還未看清前景,一股熱氣噴向她耳廓……

「睡夠了嗎?睡夠了就起來吧,我的腿麻了,讓我動一動。」

她無以名狀的震驚,轉向聲源,「呀」了一聲,這一驚,她從自以為是的「盛載物」上跌落,仰倒在軟軟的被褥上;她伸出食指,指著不知何時潛入的男人,沙啞的發出單字︰「你……我……」

「你什麼?」黎醒波伸屈幾下長腿,俐落地跳下床站好。「門鈴按了快十分鐘了,妳置若罔聞,誰知道妳這天兵會出什麼事?我只好『借道』王家進來了。」說得理直氣壯,面無慚色。

「你就算進來,也……犯不著……在我床上吧?」她再「天兵」,也不會「不倫」吧?

「妳還好意思說。說好了不準熬夜工作,妳竟然大剌剌趴在書桌上睡著了,妳不知道這樣會血液循環不良嗎?我自然得想辦法把妳『搬』到床上啊。」他伸展軀體,左右扭動腰身,看來是被她「壓」了好一陣子。

「然後呢?」她斜睨著他,等著終極解答。

「然後,妳大小姐抱著我不肯放,蠻勁難敵,反正我好人做到底,想想妳也不會睡太久,當一下靠墊也無所謂。」

「這樣?」她歪著頭,很難消化這種解釋,她真如此失態?

他「嗤」了聲,猛然俯身籠罩住她,兩臂撐住上身,唇幾乎貼近她的唇,輕掀嘴角。「妳認為,我會對一個孕婦下手嗎?」

「你……你說的是,是我不知好歹。」她慌忙往後退,遠離她在夢境中嗅聞到的氣息。「你找我有事?」

「來看妳有沒有听話。」他大步往門外走。

「喂!你要干什麼?」她動作緩慢的下了床,追出去。

來不及阻擋,他已抱了好幾袋采買的蔬果菜肉進廚房,打開冰箱,接著,如預期的,他緩緩轉過頭,似笑非笑道︰「妳還真有本事,距離上次台風夜已經兩個禮拜了,這些存糧還有一半在這等著當木乃伊,妳是何居心?」他盤臂走向她。「妳不想吃,妳肚子里的小人不必吃嗎?妳就是不听話是吧?」

「你誤會了,我不是存心的。」她拚命搖頭。「我沒告訴你……我只會做雜菜湯嗎?就是把一堆菜丟進水里煮,可是,吃兩次就覺得惡心了,我就只好……」

「這麼說,是我的疏忽嘍?」他捏住她的下巴。

她看見了,他的額角青筋隱約在跳,看起來他想掐住的是她的脖子。

「其實……你不用管我的,你醫院事忙……如果每一個孕婦都要服務到家,你……不忙慘了?」她握住他手腕,想掙除他的手勁。「我心領了,黎醫師,」她大著膽子說完,眼珠只敢朝下瞟……他以為他是社工嗎?

他眼眸很快閃過不明的光,手指松開。

「我只是不想見死不救。」他瞄了眼她的肚皮、轉身蹲下清理冰箱。

「沒那麼夸張吧?我有出門吃飯的,」她接過他扔在地上的干巴巴菜葉,拋進角落的垃圾桶。

「外面的菜調味料加工過多,沒營養。」他再扔出一盒已霉掉的黃豆芽。「妳該學點廚藝,將來孩子也要吃的。」

她低著頭不說話,臉上是听訓學生的認命表情。

「況且,作一手好菜,不是更能幫妳得到位那喬先生的認可?他總要吃吧?」這對她而言或許會是最大的誘因。

他覷了一下她的神情,不過她倒沒有贊同的樣子。

「喬淇不需要我作菜給他吃,他有幫佣,還有阿冠,我就是學一輩子,也不會勝過他們。」

她說得落寞寂寥,那只在睡夢中才會泄露的脆弱,就是他願意任她攀附倚靠、在懷里睡上兩個鐘頭的最大原因吧?

「這麼愛他,為什麼要躲他?」他問。

她抿著唇,看著手上干癟的玉米,須臾問淚花已在打轉。她瞇起一只眼,瞄準垃圾桶擲出玉米,正中標的,她擠出孩子氣的笑。「很準吧?我小時候打彈弓可以準確的把屋頂上吵死人的烏鴉打跑,是真的烏鴉喔!你沒見過吧?我媽都罵我不愛護動物……」

「晏江。」他凝斂起眉眼,打斷她的顧左右而言它。「我算是妳的同謀兼朋友吧?我不能知道妳的困擾嗎?」

她沉默了,秀致的下顎微顫,吸了吸蓄滿水氣的鼻管後,一嘴笑地面向他。

「黎醫師,你是個好人,喬淇也是,阿冠也是。我很幸運,十二歲之後,我遇到的都是好人,讓我平安順利地長大,只是,好人都常常身不由己,好人要為別人著想。我遇到的喬淇,就是身不由己的好人,他希望我遇到真正愛我的男人,所以,他不要這個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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