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会的,伯母,”少杰扶着她“我保证能找到他,让他出去磨练一下也好,男孩子要经过磨练才能成器,放心,他一定会回来!”
“你不明白,这孩子个性强,受了委屈也只放在心中,永不向人诉苦,宁愿自己受折磨,”亦凡母亲忧伤的。“他一定不愿见我们才躲起来,他心里一定好苦,其实,我完全不怪他被学校开除的事,我只要他回来!”
“我们一定全力去找他回来!”佳儿也说。
“但是,去哪儿找呢?”母亲摇头垂泪。“台北已经那么大,那么难找,万一他根本不在台北呢?”
“有了,我们登个报——”佳儿说。
“不,不能登报,”母亲立刻否定:“我不想闹得天下皆知,更弄糟了他的名誉!”
“那么,自然也不能求助警察了?”少杰自语。两个女人都不语,上了少杰那辆奔驰三二O跑车。
当跑车扬起的灰尘渐渐平息时,狭窄的横巷中闪出一个高大的人影,他背着帆布包,提着旅行袋,默然的注视那逝去的车影。
亦凡,他并没有离开,当他下楼时已看见少杰的跑车,那是他所熟悉的,他立刻躲进了横巷。他看见少杰,看见佳儿,也看见久别的母亲。他的心头激动得厉害,母亲为他消瘦、憔悴了,母亲那忧郁的眼光几乎令他忍不住想奔出去。但他忍住了,他必须忍耐,目前不是见面的时候,目前不是,他还有工作要做,还有事情待解决,他只能忍住,任母亲伤心离去。他是心痛的,然而——他有更重要的事,是的,更重要的事,母亲,能原谅他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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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从“海傍大道”的游艇俱乐部码头上岸已是黄昏,大伙儿包括君梅都玩得兴高采烈,在志文父亲那艘装潢一流的游艇上,他们整整玩了一下午,又享受游艇上服务的水手们最周到的招待,但是,雅之依然冷漠,寡欢。
照原定计划,他们到有马尼拉唐人街之称的“王彬街”国泰酒楼吃晚餐,席位是早已订好了的。
雅之很想提早回家,不去国泰的话却怎么也说不出口,她不想扫了大家的兴。于是,两部志文家的汽车把他们这一伙从游艇俱乐部送到国泰酒楼,君梅和雅之坐在一起。
“雅之,你比我想象中更固执!”君梅小声说。望着晒得发红的雅之,她只有摇头。“你对自己太不公平!”雅之不出声,只是对着君梅摇摇头。
“你没看见吗?因为庄志文的关系,大伙儿都以你为中心,”君梅低声提醒她。“你该高兴一点!”
“我笑得很辛苦!”之终于说。
“好吧,随你,”君梅耸肩。“我们是好朋友,无论如何——希望你快乐!”遥远得几乎不复记忆
柄泰酒楼是王彬最好的中国酒楼,对大多数的人来说,它的广东菜已十分地道,只是价钱贵,除非家中有喜事,一般华侨甚少来此地,雅之也不过在十六岁那年,父亲依照此地习俗曾为她请了一次客,算是女儿成长,正式可以进入社会了。
四年来,此地的改变不大,连那闪亮的霓虹灯也没有换过形状,远远的就望见了“国泰”酒楼的大招牌。
汽车停在酒楼门外,大伙还没有下车,坐在街边的群似是乞丐的老人一拥而上。
“是——什么人?”雅之缩住了脚,吃惊的问。
“一群叫花子!”志文的朋友说。
雅之仔细的张望一下,全是六七十岁的年老中国人,叫花子?什么意思?乞讨,要饭的?
那群衣衫褴褛的老人围着他们不走,伸出双手,也不知口中喃喃的念些什么。志文从口袋里掏出一叠“披索”,在每一双摊开的枯瘦手掌上放一张五元的,拿到钱的老人退到路边,似乎心安理得的又等待下一个可以伸手的阔客了。
雅之心中恻然,再也忍不住眼中泪水,她为什么从来不知道马尼拉的华侨中还有这么一群呢?是怎样的情形造成他们可怜的景况呢?
志文的注意力全在雅之身上,一月兑出人群立刻看见雅之的异样,他马上迎过来。
“怎么样了?雅之!”他不解的问。
“志文,你知道这些老人是怎么回事?”她激动的问:“他们没有亲人?没有家?没有儿女?他们没人管吗?”
“我也不怎么清楚,”志文摇摇头。“近几年来总见他们在此地乞讨,大概是孤苦无依吧!”
“孤苦无依?”雅之不满的。“志文,你没想过管—管他们?你的能力做得到的,大家都是中国人,看他们流落异乡,年老无助,为什么不替他们安排一下?”
志文眉心微蹙,想一想,终于说:“你要我管,我明天就要人来问问他们看,”停一停说:“但是我怕管也管不完,他们是去了一批又来一批,谁也不知道他们有多少人!”
“总不能任他们自生自灭吧?”雅之说:“唐人街口的中国乞丐,是我们中国人的羞耻!”
“雅之,你的心好,又善良,”志文慢慢说:“然而——这是个独善其身的社会,你懂吗?”
“不懂,”雅之倔强的扬一扬头。“如果我有能力,如果我办得到,我愿把我所有的与他们分享!”
说完,也不理志文,打开她装着不多钱的小皮包,真诚的,亲切的走到那排坐在路边的老人面前,尽其所有的把钱分给他们每一个。当她听到那些模糊不清的“谢谢”,当她看见被现实磨去人性尊严的木然神色,她的眼泪成串的落下来。总是这样的,她想帮忙,却又无能为力,难道没有旁人和她有着相同的热血?
“雅之,”君梅过来一把搂住她。“别这么孩子气了,大家都在等你进去呢,你帮不了他们的!”
雅之深深吸一口气,把泪水也吸干。她真难过,她也明知帮不了什么,她的能力有限。然而有能力的人却往往想不到这些,或根本不理会,这个世界就是这么矛盾的!
“我明白,君梅,我只是忍不住!”她再吸吸鼻子。“谁无父母?这些老年人该有人照顾的,怎能任他们在这儿自生自灭呢?或者我回台北时,我向侨委会提出———”
“你帮不了忙,雅之,”君梅叹一口气。“事情不是这么单纯,别只看表面,好吗?我也同情他们,可怜他们,然而——有什么用?我不想庸人自扰!”
“我是庸人,天生的!”雅之咬着唇。“君梅,整个暑假这么长,我们想想看,或者可以有办法——”
“雅之,”志文走过来,他或是被雅之的真情感动了,神态十分严肃。“我答应你,我要求父亲尽量想办法来安置他们,我保证一定做到!”
雅之抬起头,仰望志文,这一刻,她觉得志文真是个高不可仰的巨人,她展开了整天来最动人的一次微笑。
“志文,我替他们谢谢你,”她认真的说:“我会永远记住你高贵的内心。”
志文的脸微红,好半天,终于说:“若要谢,他们该多谢你,”停一停,又说:“你的确是我见过最好,最美,最善良的女孩!”
雅之嫣然一笑,挽着君梅走进酒楼。
在二楼他们坐了最好的一个座位,是最好的一间被分隔开的房间,志文在菲华中的确到处受人尊敬与巴结,四个侍者在一边侍候着,领班还惟恐不周的一次又一次来巡视,所有一切全给雅之一种陌生的、高不可攀的感觉,她越发肯定,她不会把自己投身在这种环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