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可以证明你的理论,”她淡淡的笑,她知道自己将面临可能永不休止的追求,但她不担心,因为她已肯定知道,无论再过多久,无论世界怎么改变,她永不会接受他,他们是两种绝对不同型的人,在一起不可能有幸福。“这是不需要争辩的!”
“争辩?你不同意?”他好意外。
“不是同不同意的问题,”她又笑。“我只是好奇,因为我从来没碰到过像你这么有信心、有把握的人!”
“我不否认我的特殊,”他真是骄傲。“信心是从小培养来的,我从没失败过,而且绝不因为我的家族!”
“我在想——志文,你受得了失败的打击吗?我是说万一失败!”她笑着问。
他真的呆住了,失败的打击?他会失败?
“你是指——哪一方面?”他问。神色特别。
“任何一方面”她说。越来越显得轻松了。
“我——想象不出,”他沉吟半晌。“事实上,我相信——不会有这种可能!”
“志文!”她真挚的抓住他的手摇晃一下。“我当你是朋友,所以我才告诉你,天下没有绝对的事,成功与失败有时也不是个人能控制的,你应该有各方面的考虑,否则——万一的话,我怕你受不了!”
“我会考虑你的话,”他皱皱眉。“不过我仍然相信不可能有失败的机会!”
“你很固执,很好强,有人告诉过你吗?”雅之问。
外表看来他是个深沉的人,实际上他很幼稚,也许自小生活在温室中,他不曾真正经历过生活,也没有受过任何打击,他的经验多半来自“我想”,“我以为”,事实上他可能不堪一击——
雅之暗暗吃惊,他不堪一击却又这般刚愎自用,以后——她不敢想,那将是怎样的场面?她该及早抽身,不能再拖,再敷衍下去了,是吗?是吗?
“志文,我——”
“雅之,我送你回去,”他招来侍者付了账。“从明天开始让我来安排我们整个暑假的时间,相信我,我一定会令你满意的!”
雅之站起来,她没有机会再说下去,或者——明天再说吧!但愿明天不会太远!
亦凡在黑房中又默默度过了一个月,整日与他为伴的是显影药,定影药,是药水的温度,是加多一点蓝,是减少一点黄,是自动射映机的操作,在他的同事眼中他似乎已变成机器的一部份,他却依然沉默不语。
他的头发更长,未经清理的胡须也更浓,更吓人,他全不在意,任人在一旁窃窃私议,他依然我行我素,除了工作,他甚至已无自我。
炎热的下午,台北盆地附近气温已高达三十七度,没有一个人不热得喘息,无可奈何的对着骄阳干瞪眼。黑房里的温度还是保持着适度,亦凡已把冷气开到最大,他不能让气温影响了照片的质素。
有人在黑房外敲门,他冷着脸,不情不愿把门打开,是个不轮值的同事。
“什么事?”亦凡的声音又冷又硬,还有一丝不耐。
“信!”那同事见惯了他的冷漠,不在乎的把信扔在他手上。“你的!”
有几秒钟的意外,亦凡走出黑房,迅速的打开信封,第一次他有了比冷漠强烈一些的表情。
“谁来的?女朋友?父母”那同事半开玩笑,这个满脸胡须的家伙居然有情绪波动呢!
亦凡没理会他,一口气把信看完,他的神态整个变了,他眼中光芒闪动,他拿信的手因激动而颤抖,他的每一根胡须都像站了起来。
“告诉老板,我不做了!”他说。一转身奔回属于他的小斗室。
五分钟后,亦凡背着帆布包,手里拎着个小旅行袋,像一阵旋风般的卷出来。
“再见,”他第一次对人说了这么多的话。“黑房交给你了!”
“喂,斯亦凡,你到哪里去?”那同事莫名其妙的叫。“就算不做也该领上半个月的薪水啊!”
“由它去吧!”亦凡头也不回的扬长而去。
他去哪里?为什么这样激动?这么急迫?与刚才那封信有关吗?谁给他的信?他竟连几千元的薪水也不要了?
黑房里机器操作完的铃声响起来,那男同事如梦初醒的奔进去,接着,一连串的忙碌,总算把亦凡未完成的照片冲洗出来。他摇摇头,从没碰到过比亦凡更古怪,更不可理喻的人了,说走就走,连个地址也不留下——大门的门铃在响,可是去而复返的亦凡?
门开处,站着仪表不凡的一对青年男女,他们后面是一位清秀,高贵的中年妇人。
“请问找谁?”亦凡的男同事呆怔一下,怎么今天全遇到怪事呢?他们这儿几时出现过这么体面、漂亮的人呢?
“斯亦凡在吧?”潇洒、英俊的男人问。
“斯亦凡?”男同事本能的摇摇头。“不,不在,他刚走,你们来迟了!”
“刚走?他几时回来?”那比电影明星还漂亮、新潮的女孩子问。“为什么说来迟了?”
“他不会回来了,”男同事摊开双手。“他带走了所有行李,他说不做了!”
“什么话?”女孩子看背后的中年妇人一眼。“他不可能知道我们要来啊!”
“我不清楚,他接到一封信,立刻就走了,”男同事说:“请问你们是谁?为什么找他?”
“我们是他的朋友,我姓雷,”英俊的男人是少杰。“这位是他母亲,想接他回家的!”
“啊——”男同事不能置信的睁一睁眼睛。古怪的斯亦凡会有这样的朋友?这样的母亲?“他走得匆忙,连半个月的薪水都说不要了!”
“他说过要去哪里吗?还有,是封什么信?”漂亮的女孩自然是佳儿了。
“他很少说话,他是个怪人,”男同事摇摇头,似乎帮不了佳儿的忙,十分抱歉似的。“我没有注意是封什么信,他看之后像——很激动!”
“很激动?”佳儿皱起眉心。“可是海外寄来的信?”
“不,不是!”男同事只会摇头。“我可以肯定不是,我认得出来是台湾新出的一种邮票,还有——那封信是用英文打字机打的!”
“哦!”少杰和佳儿对望一眼,转向亦凡母亲。“伯母,据我推测,亦凡可能找到另外一份工作!”
“但是——哪里的工作?”亦凡母亲的眼睛红了。“我们还可以找到他吗?这孩子,什么——也不肯跟我们商量一下,闷在心里只会自苦!”
“别担心,伯母,我们再托人去查,去找!”佳儿安慰着,她心里也明白,再找到亦凡是很渺茫的事了,他可是故意避开他们的?
“这位先生,请你再仔细想想,”少杰不死心。“你真是不记得是谁寄来的信?或是由哪儿寄出的?”
男同事苦思一阵,还是歉然的摇头。“我真的没注意,”他说:“不过可以肯定是一家公司或机关寄给他的,信封上印有几行英文字!”
少杰摇摇头,他们抱着满怀希望来接亦凡回去,他母亲更亲自到台北,想不到还是扑了一场空。
“谢谢你,非常谢谢你,”他从西装口袋里掏出一张名片递给那男同事。“如果有亦凡的消息,请随时通知我们,这是我的电话和地址,拜托了!”
“不必客气。”男同事关上门。
亦凡的母亲好失望的倚在门边,好半天才直起腰来,慢慢随着佳儿他们下楼。
“你们早些通知我就好了,”她含泪说。她看来只有四十来岁,年轻得就像亦凡的姐姐。“我们只迟了一步,我怕会永远找不到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