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当然好,”正中望着女儿,只顾着笑。“志文等会儿不是还来吃饭吗?”
“他以前真是你的学生啊?”雅之问。
“有一段时期,”正中点头。“他是我们华侨子弟中最好的孩子。雅之,你们怎么认得的?”
“同学嘛!”雅之不怎么热烈,志文只是普通朋友。“他念医科,我念文科,在教堂碰到,大家又都是从马尼拉去的,就认识了!”
“他可是你——”正中关心的。哪一个做父亲的会不关心?何况他们父女相依为命。
“不,不,千万别误会,”雅之急忙说:“我们只是同学,只是普通朋友,爸爸,他那种家族不是我们能适应的,他们厦门人又最重视门第、乡土什么的,我们可不能自找麻烦!”
“嗯,这倒是真的,”正中微笑。“我只是问问,没有别的意思,你别着急!”
“我着什么急呢?”雅之笑了。“我才二十岁,我要好好念完中文系,回来帮你发展学校,这才是我的理想!”
“好孩子!”正中非常满意。“我自然喜欢你能帮我忙,但我也喜欢你有正常的社交,认识一些好男孩。雅之,你总不能帮爸爸一辈子!”
“爸爸——”雅之心中一痛,亦凡的影子飞快掠过。她是认识了一个男孩子,然而——是好男孩子吗?她不知道,惟一留在心底的是——刻骨铭心吧?志文说的。“我是要帮你一辈子,你可不能赶我走!”
“傻丫头,”正中呵呵笑,他一点也不知道雅之的情绪变化。“哦!君梅呢?没和你一起回来?”
“她疯到香港去了,”雅之吸一口气,使自己看来更自然。“她是我们侨生之花,对漂亮衣服自然敏感,她迟三天回来!”
“我说你更该是侨生之花,”正中半开玩笑。可能因为大半生的时间都和年轻人在一起,他没有一般老华侨的严肃、古板,他是风趣的。“君梅美的是型,你美的是质,你说哪一种美能永恒?”
“哪一种美都不能永恒,”雅之笑着。“圣经里说美丽转眼成空,生命都会结束,美丽岂不更短暂?”
“你的道理越来越多了!”正中说。
“爸爸,家里和这儿的人没什么事吧?”雅之突然转变了话题。“华侨社会还是那样子?”
“——没什么改变,”正中皱皱眉,不愿深谈。“你也只不过出门了一年,而且——我只是办教育的,又不是厦门人,大家交往也淡!”
“到现在还说什么同乡不同乡呢?”雅之很不高兴。“所有的孩子都在说Tagalg土话了!”
“多说一种语言也是好事,只要他们也懂中文,”正中说:“雅之,你还是偏激!”
“现在此地的中国孩子有几个懂中文呢?”雅之摇头。“我不在乎他们说什么语言,但中国人一定不能忘本!”
“许多事——尤其在海外,你生气,你激动,你再努力也是没有用的!”正中也叹一口气。
大门在响,买鸽子的女佣人娜蒂回来了,雅之跳起来,趁机走进厨房。正中随后跟着进来。
“不,不,不,你出去休息,该我来,”雅之推正中出去。“客人是我请来的!”
天黑得很快,等雅之在厨房弄好一切出来,墙上的挂钟正好敲了七下,也就在这个时候,门铃响了。
娜蒂去开门,迎进来的是提着雅之行李的志文。
“你真准时!”雅之对他微笑。忽然间,她想起一些以前听见的传说。“有一件事,我听人说你父亲的汽车在马路上驶过,警察、宪兵都会行礼,是不是?”
志文的脸一下子胀得通红,这对他来说是件难堪的事实,正不知如何回答,正中出来了。
“校长,您好!”志文立刻招呼。
“来,来,进来坐,”正中和蔼的。“真不好意思,要你自己送行李来!”
“我很愿意这么做!”志文诚恳的。
雅之沉默的跟着进来,她自然看得出刚才冲口而出的话令志文难堪,她很后悔,也开始警惕自己,她和志文之间到底仍是相当陌生,她不能乱说话。
“庄先生好吧?”正中问。
“家父很好,谢谢校长!”志文四平八稳的答。在正中面前,他显得有丝拘谨。
“我该谢谢你在台北照顾雅之才对!”正中说。
“我——并没有照顾雅之,”志文看雅之一眼。“我们认识不久,也只是见过几次面,但是雅之——是我见过最好的女该子,我很希望能和她做朋友!”
雅之和正中都呆住了,这算什么!这年头交朋友还得先征求父母同意吗?,志文有华侨保守、传统的一面。
“哎——当然,当然我很喜欢你们交朋友,”正中看雅之,雅之眼中的神色却是他不懂的,雅之——似乎很为难,为难?为什么?“我告诉过雅之,你本身十分优秀,你更有志气有骨气,是好孩子!”
“谢谢校长!”志文非常高兴的看雅之,她却没有表情,也不出声。
“雅之也是个有志气、有骨气的孩子,而且她非常偏激,”正中缓缓说:“外表她看来很冷漠,什么事都不怎么在乎,内心里她是偏激的,尤其对许多不公平、不合理的事,她常常想凭自己的力量去改变,这是优点,也是缺点,如果你有可能,帮助她!”
“我会尽力!”志文认真的。“不过——在我印象里,雅之是个固执的、善良的、坚强的女孩子!”
“可能因为她从小失去母亲的缘故!”正中又看看雅之。“她固执、坚强、还独立!”
雅之皱眉,这么谈下去她还有立足之地吗?她看见娜蒂在后面打手势,立刻说:“先吃晚饭,吃完再数落我的缺点,?好吗?”她笑。
“这孩子!”正中摇头。“这孩子!”
雅之微红着脸向志文望去,他正含情凝眸注视她,她立刻避开他的视线,志文是好朋友,但——她心中的确激不起丝毫涟漪,一丝也没有,真的!
餐桌上气氛很融洽,大多数的时间是志文和正中谈话,雅之却越来越沉默了,不是不想说话,然而,说什么呢?她发觉和志文之间可谈的东西实在太少了,不像和亦凡一她始终念着亦凡的,有什么办法呢?
晚餐后,再坐一会儿,志文很识趣的告辞了,他对自己非常有信心,因为从小到大他不曾失败过,对雅之——他也一样有把握,他的诚挚,他的真情,难道还打不动她?
“有空可以常常来玩!”正中说。
“我一定会常常来!”志文绝不掩饰对雅之的好感。“我和雅之约好了的!”
雅之皱皱眉,谁和谁约好了的?她还是不出声,独自送志文出大门。
“非常谢谢你的邀请和晚餐,”志文说,“雅之,什么时候你肯到我家去?”
“交换请客?”她故意说。
“随你怎么说,我的邀请却是最真诚的!”他也不在意。“而且——我母亲很想见你!”
“伯母?为什么?”雅之一震,这未免太离谱。“我会——考虑,慢慢考虑!”她拖长了声音。
“三个月的时间考虑吧!”他握一握她的手。“明天或后天,雅之,我们见面!”
“嗯——这两天我会很忙,要探望亲戚!”她不置可否。
“过了这两天,怎样?”他绝不放松。“我们出海,去看马尼拉湾的日落!”
“很吸引人的节目,”雅之吸一口气。“希望有一天我能用文字把这名闻世界的美景描写出来!”
“那么说定了!”他说。“好吧!你先给我电话”雅之慢慢点头。她必须给自己一些机会去接触另外一些男孩子,她不能围死自己,她不能再想亦凡和亦凡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