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会考得好,你要对自己有信心。”他正色说。
“信心?凭我的数学?”她叫起来。
“为什么还担心数学?不是交给我了吗?我会使你绝无问题。”他肯定地说,信心十足。
“真话?不骗我?”她兴奋得眼睛发光。
“时间会为我们证明一切。”他轻轻拔起一株草。
她望着他半晌,感动得握住了他的手。
“奏恺,你真好,比我想象中好得多。”她真诚地说,“我真后悔以前怕你,要不然我们早就成了好朋友!”
“我们现在——是好朋友吗?”他吃力地问。被她握住的手有丝不易觉察的轻颤——那是他深心中最隐秘的一根神经扯动了。
“当然,我们当然是好朋友。”她说,“如果我能,我愿在你记忆的小盒里增加一份快乐。”
秦恺呆怔一下,心馨说的——可是真话?她愿为他增加一份快乐?第一次,他激动起来,反手握往了她,嘴唇微微颤动,却是说不出话。
说什么呢,沉默不是最美的语言吗?
四周突然变暗了,有人关了灯,或是——月亮失去了踪迹?今夜可有月光?为什么他们一直都没发现?
“秦恺,你会因为我而快乐一点吗?”她问。
他的手因为收紧,那丝轻颤也明显了。
“你——本身已是快乐的源泉。”他说,含蓄地。
“是吗?”她无邪真纯地一笑,“你一直这样想吗?为什么我以前总以为你讨厌我?”
“因为你只看我外表。”他诚恳地说。
“内心怎么看得到?你又不爱说话,谁能了解你?”她毫不掩饰。
“由感觉去了解往往比看更可靠。”他说。
“感觉?”她怔怔地想。她怎样去感觉他?他们之间可以说是陌生的,除了补习,他们连接触都少,怎么感觉呢?
“回去吧!”他突然站起来,似乎想隐藏什么。“休息后,你会更有学习的智慧。”
“好!”她跳起采,“明天白天补习,好吗?”
他点点头。凝定的黑眸中有一抹跳动的光芒。
“你知道吗?你使我小盒中的快乐几乎——满溢了!”他真诚动人。说完就走,好像在逃避,又像是隐藏。
她使他的快乐满溢?什么——意思?
第五章
对浣思来说,那是一个漫长难挨的夜。
十点钟,哲凡来替她熄了灯,沉默地望了她一阵,什么也不说就离开了。黑暗中短暂的对峙,也竟能那样清楚地看见他眼中的哀伤——哀伤,没看错吗?这怎可能是哲凡的神情?难道——他刚才所说的是真话,台北市最好的外科医生刘哲凡已不能替人再动手术?
哲凡离开后,她也无法安宁,他眼中那一抹似冥似幻的哀伤,强烈地震撼了她心中每一条细微的神经,她恨不得跳下床追出去,她要告诉他——她要问他,她——她可以帮一点忙吗?
真的!浣思心中全是帮助他的意念,她早已忘却了其他任何事、任何人,包括正伦和她自己的病。她知道,她若不能在哲凡有困难时伸出援手,她这一辈子都会遗憾。然而——哲凡需要怎样的援手呢?
她无法使自己的思想休息,她辗转整夜也不能入睡,她一直想着哲凡,想着哲凡的困难,想着哲凡的隐衷,哲凡——到底是为了什么?
整夜失眠使她万分困倦,她很想闭起眼睛休息一阵,她不愿意以一副憔悴的病容面对哲凡——真是痛苦,勉强闭上眼睛竟也那样难受,连眼皮都闭痛了,她仍然睡不着,脑中转动着千头万绪——哲凡的千头万绪!
然后,天亮了,然后,收拾病房的女工进来工作了。然后,和蔼又漂亮的护士为她送来一些药丸,然后早餐,然后——她以为哲凡该来了,昨夜他临去时虽什么都没说,但他一定会来的,他关心她的病,不是吗?然而,那么失望,进来的竟是沛文。
“浣思,觉得怎么样?”申沛文双手扶着床架,在美国医院工作了十多年,他的作风也美国化了,他微笑着。“你的脸色看来不大好呢!”
“我觉得很好,”浣思勉强作礼貌的微笑,“头不痛。”
“昨夜没睡好吗?”沛文很自然地拿起她的手,在替她量脉搏。“不习惯医院?”
“也许吧!”浣思望望门口。“哲凡呢?”
“他休假。”沛文低着头看表,仍在量脉搏。“他一早打电话叫我来看你。”
“休假?”浣思怀疑,事情不会那么简单。“昨夜他没提起,他——休星期天例假?”
“不,他放大假。”沛文放开她的手,说。“两星期大假。”
浣思的脸变了,她绝不相信有这么巧的事,哲凡必然是故意安排避开她的,这——
“假期是早排好的吗?”浣思努力装得自然。
“不清楚。”沛文说,“怎么,浣思,你对我的手术不放心?”
“不——”浣思心中一阵猛跳,谁说要动手术了?“我只是不想开刀。”
“浣思,你要考虑清楚,”沛文认真一点,“这件事不是儿戏,有关你的生命,你不该固执。”
“我考虑得很清楚,”浣思掠一下头友,“我不儿戏也不固执,我——有原因。”
“什么原因比生命更重要?”沛文不同意。“除非你对我没有信心,否则没理由拿自己开玩笑。”
“我——”浣思咬着唇,“我希望先见一见哲凡,然后才决定开刀的事。”
“我替你拔电话。”沛文拿起电话。“你自己跟他说。”
电话拔通了,沛文把话筒交给浣思。
“哲凡起身了吗?温太太。”浣思问。
不知道温太太在电话里说了什么,浣思呆住了,好半天都回不了神,然后,一言不发地挂上电话。
“怎么?”沛文皱起眉头,他看出有些不妥。“哲凡这么早就出去了?”
浣思摇摇头。再摇摇头,脸色苍白而困惑。
“大概做礼拜去了。”沛文又说。浣思的模样显得震惊,他想缓和一下气氛。
“不,”浣思慢慢回过神来,声音怪怪的,“他不是做礼拜,他——去旅行了。”
“旅行?”沛文也是意外。浣思在医院里,无论如何,即使再没有感懂,也不该去旅行。“他没说起。”
浣思再摇摇头,奇怪的不安神色过去了,她的正常恢复得特别快。
“沛文,我希望立刻出院。”她郑重地说,“所有的后果我自己负责,我一定要出院。”
“我不同意,这样太危险!”沛文摇头,“昨夜的休克已证明你的病比想象中还重。”
“危险是我自己的事,”浣思绝不犹豫地跳下床。“我有权支配和安排自己的生命!”
“浣思——”沛文轻叹一声,他帮不上忙,他知道。“你还和以前一样固执。”
浣思把脑转开一边,她不习惯在朋友面前流露内心的感情,偏偏此刻又忍耐不住。
“你不明白,沛文,”浣思好不容易才压抑了感情的波动。“我并非对你没信心,只是——这件事对我、对哲凡都十分重要,我一定要先弄清楚才行。”
“你们有事?”沛文不能明白。
“我想——该是哲凡有事,”浣思转回头来,她终于完全控制了表面的平静。“沛文,难道你完全没有发觉哲凡近采的神精和态度都不对?”
“是吗?”沛文不能置信,“他很正常啊!”
“正常的只是表面,沛文,你是他最好的朋友,你一定要帮他。”浣思抓住沛文的手。
“这——”沛文退后一步,是浣思脑中的瘤使她神智不清了吗?她竟说哲凡不正常。“浣思,你可能误会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