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看事实。”她说。
“我会给你看见,心妍。”他促往地的手:“明天不拍戏,先去我乡下的家看看!”
思宇的家乡,三峡。
那是台北市郊附近的一个小镇,从前它小而朴素,随着台北物质文明的进步,它也繁华起来。
不过比起台北,它还是小镇。
思宇的家在一幢四层楼高的灰色建筑物里,经过大红色的门,走上楼梯,他家在二楼。
这个四十多评的地方(约一千五百尺),住着他的母亲和弟妹。屋子里原简单,有做的沙发、桌椅,甚至柜子,没有其他的装饰物,所以看起采客厅很大。
思宇的母亲是个乡下人模样的中年妇人,并不多讲话,笑客也不多,但对于思宇目光显得慈祥柔和,看得出来极爱儿子,但对着心妍,就仿佛有层无形的隔膜。
他的弟妹很怕羞,看见心妍就溜到卧室里去。
客厅里就只有思宇母子和心妍。
心妍感觉到那份隔膜,思手却不。他非常爱母亲,依赖母亲.在母亲面前,他像个孩子,不像那荧光幕上的风流小生。
看着他们母子有谈不完的话,心妍有被冷落的感觉,原本比较沉默的她,这的候就更不出声了。
等到思宇惊觉时,已是下干四点多。
“啊!心妍,我们可以走了吧?”他怪不好意思的:“怎么已经四点多了呢?”
心妍不出声,只是笑一笑。
她并不开心,叫她来做什么?看他们母慈子孝?她仿佛隔在
墙外的路人,只能冷眼旁观,不能容人加入,加上他母亲那一口
难以明白的家乡话,心妍对这个家的印象并不好。
“我们回去了,今夜还有事。”思宇站起来,这才看见心妍眉
宇间的不快。
心妍是个没办法隐藏情绪的女孩。
她只是站起来,淡淡的对思宇母亲说:“再见,怕母。”
思宇再抱一抱母亲,在她额头亲吻一下,握往心妍的手就出
门,下楼。
“怎么样?我母亲是不是很好?”他天真的问:“你为什么一
直不说话?”
“我有什么话好说?”她反问。
“随便跟她聊天啊!”他打开车门。
“想不出话题,”她摇摇头:“而且你们讲话,我也没有插口的余地。”
“不高兴了?”他拥往她的肩:“我不是故意的,我好久没看见母亲了。”
“又不关我的事,有什么不高兴的?”她说得硬绷绷的:“原本是陪你回家!”
他凝视她一阵,确定她是不高兴了。
“走,我带你去一处地方。”他突然发动汽车。
“回台北吧!我现在不想去任何地方。”她说。
“这地方你非去不可,是我小时候住的祖屋。”他笑得很神秘:“看过之后,你一定喜欢。”
“我并不喜欢三峡这地方。”她孩子气的仍在发脾气。
“还没有到,你怎么知道呢?”他笑得胸有成竹:“相信我吧!”
于是她沉默。
既然非去不可,她多说也无益。思宇的外表口花花,内心也固执,他说要去,就一定会去。
汽车转过小路,是那种没有铺柏油、水泥的泥地,又有碎石子,而且愈走愈窄。
“喂!到底在哪里啊!”她叫。
“就到了,别急。”他看着前方。
再转一个弯,汽车停下来。
“下车,走上去就到了。”他指着一个小山坡。
“爬山?没有路吗?”她怪叫。
“有山路,怕什么?你穿的是球鞋。”他笑:“快走,真的很精彩的。”
她看他一眼,终于随他上山。
山路真的很小,很难走,弯弯曲曲的,走了十分钟,终于到了一间茅舍。
那真是一间茅舍。墙是用泥糊成的,屋顶上是茅草堆成,可能年久失修,已变得破破烂烂。
“到了,就是这儿!”他笑着,仿佛十分满意的指着他的杰作。
“就是这儿?”她不能置信的。
“对了。”他拖着她转到屋后:“这儿有个猪栏,以前养着两只猪,过年的才卖的。”
她看见那又破又脏的猪舍,忍不住掩着鼻子。
“还有没有更脏的地方?”她叫。
“没有了。”他还是笑,恶作剧似的:“人住茅舍,猪往猪舍,人猪同处。”
“啊——这儿没有水电。”她叫。
“有电,是偷偷接驳来的,水就要到山脚下去担,去挑上来,
那些年都是母亲上上下下,照顾了这儿住的人和猪。”他说,声
音里已渐渐没有了笑意。
“全是你——母亲做”她不能置信:“你父亲呢?”
“我很小时候他就去世了。”他黯然。
“你们靠什么维持生活?养猪?”她好奇地问。
“怎么行?养猪只是外块,过年时卖的,给我们交学费,做校服的!”他说:“母亲还在镇里一家饭店做清洁女工,从早做到晚,只赚很少的钱!”
她默然,刚才心中对他,对他母亲的不满已消失。人家是这样苦捱过来的。母子感情当然格外紧密,她没有理由怪他冷淡她。
“你——在这儿住到什么时候?”她问。
“十四岁。”他耸耸肩:“母亲在台北找到一份比较多钱的工作,是替一间大厦做清洁女工,那时我们全家搬去台北,租了一间小房子住,我白天读书,晚上帮母亲一起去大厦拖地、洗厕所,这么过了两年。”
“两年后呢?当明星?”她天真的。
“哪能有这么好的事?”他苦笑:“我到一间酒店当门僮,专替人开车门,后来又替酒店客人搬行李,可以多一点点小费,后来又转做店员,又做过酒吧调酒师,还做过推销员,最后,才考进演员训练班。”
“你真有那么多经历?”她问。
“也好,对我演戏生涯有帮助!”他笑了:”什么酸甜苦辣都试过的。”
“你的母亲现在还做事吗?”她悄声问。
“当然不做,”他傲然说:“她已苦了大半辈子,我能赚钱养她,还做什么事?”
“房子也是你买给她的?”她再问。
她心中已开始尊敬那个冷淡的中年妇人,一个母亲独力捱大三个孩子,这太不容易了。
“是,以后有钱会买更好的。”他说。
“你弟妹都不小了,他们在做什么?”她问。
“没做事。”他笑:”何思宇的弟妹出去做个女工或小职员,像话吗?他们都没念好书,我让他们留在家里,中学毕业是不行的,弟弟刚服完兵役回来,迟些时候我会让他做点小生意。妹妹嘛,总要出嫁。”
她觉得这有点不妥,却不知该怎么说。
“我们——下山吧!”她吸一口气。
“好。”他握任地的手。
整个下山的过程他们都握着手沉默不语,仿佛他们之间的心灵已接近不少。
“我没想到以前——你们是这样的。”她轻声说。
“凭现在的何思宇,谁看得出呢?”他自嘲的笑:“我不说;没人会知道。可是我自己心中是牢牢记住的,儿的的穷困,是现在激励我的力量。”
“你——很了不起。”她由衷的说:“可是从外表看,是不会知道你是这么好的一个儿子。”
“做人不能忘本。”他说。
“你没有忘本,你还孝顺,难怪伯母以你为傲。”她说。
“我只要她快乐,她是个好母亲。”他眼圈儿有点红。
她不敢再说下去,她怕太激动的场面。
“你为什么要带我来看祖屋?”她问。
“我想让你真正了解我。”他诚恳的。
“以前——带人来过吗?”她想了一想才问。
“没有。”他肯定的摇头。“你是第一个,也是唯一的一个。费婷一一也不曾来。”
“为什么不带她来?”她好奇的。
“她不是你,带她来她也不会了解,”他叹一口气:”她出身好家庭,而且——她想做皇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