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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间

初晴微雨 第9页

作者:严沁

“看到时是否有空。”

“没空?去应温若风的约?”他笑。

“永不可能。”她斩钉截铁。

大家泊好车,又聚在一起。

再见到雨浓,雪凝的感觉突然就不同了,他的深奥、沉默,他的欲语还休是有原因的。

她把对他的成见融了。

很巧合,雨浓坐在她旁边,绝对不是故意的,她的另一边是冷敖,冷敖身边坐着若男,若风坐得最远。

雨浓触到她的视线。

“在香港开美国大车是招摇。”他说。

这是她说的话,她的脸,一下子就涨红了。

“在美国念书总开二手货的小破烂车,自尊心很受损,回来之后非大车不坐。”他说。

他说真话,她皱眉。

“事实上是——”他笑起来:“前一任留下来给我的。我很懒,懒得换,反正是车。”

她的眉松开了。

“第一次听你说这么多话。”

“说话多要看人、看场合。”他说。

“譬如面对着温若男?”

“若男是我同学兼老友,我们认识十几年了。”

“她是很特别的女性。”

“是。非常特别。”他看若男一眼。

“你在追求她?”她问得天真。

他呆怔一下,然后,就笑起来,笑得好欢畅。

她涨红了脸,气恼得不再说话。

冷敖没注意他们,他很忙,忙于跟若男聊天,冷敖也有多话的时候?

“你讲话的语气像我那五岁的儿子。”他说。

她咬着唇,更是气恼,当她小孩子。

“下星期六请你来我家,几个老朋友有个小聚会。”

“我不是你们的老朋友。”她赌气。

“其实很早以前我已见过你,那时你还念小学,只是你不记得了!”

“真的?我念小学。”

“去问冷敖,我们从小是好朋友。”

“怪不得我觉得你—叫以曾相识。”她笑起来,也释然。

不是爱上他吧!

“来吗?”他凝望她。

“去,一定去,”她笑:“去看你五岁的儿子。”

雨浓的家在宝云道上,是一幢二层楼高的小花园洋房,父子两人住,另有一菲籍女工,房子实在嫌太大。

他仿佛知道别人怎么想似的:“前一个住客美国人留下的,反正公司租的,我懒得换,就住下来算了。”他说。

车子也懒得换,房子也懒得换,他喜欢保持现状?不愿意改变?

懒是原因吗?

楼下只是客厅、书房、客房、厨房什么的,布置得相当简单明朗,不像雨浓的人。

当然也是前—任主人的杰作啦!

雨浓安排大家坐下,就带着他五岁的儿子出来。

那是个瘦削倔强的孩子,几乎一眼就望出他的孤僻。他躲在雨浓后面,一脸孔的不妥协,一脸孔的厌恶,好像很讨厌见人似的。

“他是坚志。”雨浓介绍。

雪凝很意外。她以为该是个至少好看的孩子。但——坚志的小眼睛和他脸上的一切和雨浓一点也不相似,很惹人厌的样子。

雨浓怎么会有这样一个儿子?

小孩子不肯叫人,扭了几扭,挣月兑了雨浓的手,一溜烟就跑上楼去。

“他就是这样的。”雨浓歉然说。

“他完全不像你。”若男忍不住说。

“或者他像母亲。”雨浓淡淡地。

像母亲?那——雨浓以前的太太是怎样的人?雨浓怎么可以和那样的女人结婚?

接下来,爱下围棋的人摆好棋盘;若风又去研究雨浓那套看来古怪的音响组合。

雪凝独自在一边,雨浓走过来。

“陪你聊天!”他温和地。

“你自己去下围棋,不必理我。”她有点窘。

其实是紧张。面对他,她心跳会加速。

“没有我的份。”雨浓指指冷敖和若男:“做主人的该让客人先玩。”

雪凝低着头,想了半天,该说什么呢?

“你的儿子——很特别。”竟说了一句蠢话。

“特别古怪。”他很有自知之明。

“你刚才说——或者他像母亲,或者?你也不肯定?”

雪凝的问题令他愕然,他没想到她会这么问。

“我不会回答这问题,你问倒我了。”他摊开双手。

“对不起!我过分了。”

“你问得好,是我的话太嗳昧。”他苦笑:“你不指出来,我不知道这句话有问题。”

“我并不是个专挑小毛病的人。”

“我知道,你是心细如尘。”

他在赞她,是吗?她脸红了。

对着她的沉默,他也觉不安。

“我家的宾妹不会煮中菜,今晚是从外面叫来吃。”他说。

“有这种叫回来吃的?”

“在酒店餐厅订的,他们送餐来,还会有个侍者跟着来服侍,很方便。每次请客我都如此。”

“你很西化?”她问。

“生活上——有一些,因为我喜欢简单。”他想一下才说:“思想上,是单纯而传统的。”

“传统?什么意思?”

“自然不是三从四德,古老八股那些。”他笑:“我尊重一些该尊重的,譬如家庭、婚姻。”

她不再出声,这些事她插不上嘴。

“我真是十年没见到你了。”他又说。他并不是多话的人,今夜说了这么多:“那时冷敖说你才十岁。”

“我不大记得小时候的事。”她说:“十年前你大概也不是现在这样子。”

“如今多了沧桑。”

“沧桑—你离婚的事?”她简直是冲口而出。

怎么回事呢?这种话平日她死也不会讲出来的;面对雨浓,她变了个人似的。

“是时间、岁月和历练。”他只这么说。

“哥哥说你有个故事。”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故事,那是再平凡也没有的了。”他淡淡地笑。

她觉得没有话再说,正不知如何,若风过来了。

“你那套音响组合好劲。”若风说。

“兴趣而已。”

“你的录音机、收音机、唱盘等等全是不知名的不同牌子,你怎么收集来的?”若风又问。

“我看很多音响组合的书,比较各种牌子,也试听过,然后再从不同的国家订购。”

“这种连名字都没听过的牌子,在这儿有试听的吗?”

“没有。我会飞到那国家去试听,”雨浓还是淡淡地:“不知名只因为它们不做宣传,全是专业水准以上的。”

“效果真的好?”

“我觉得是。”雨浓微笑:“这是我惟一的嗜好,也是惟一的奢侈。”

“超级发烧友。”若风摇头笑。

“每个人都该有个精神寄托。”雨浓像是自语。

“否则会寂寞。”雪凝接下去讲,极自然的。

若风和雨浓都望着她,雨浓眼中更有一种奇特难懂之色。

“所以你一个人躲起来弹钢琴。”若风似乎了解。

雪凝淡淡一笑,不置可否。

“你——那个好朋友怎么不随你一起来?”雨浓怕若风窘迫,在解围。

“在有所选择下,她不来。”她答。

“方晓晴接受了陈荫?”若风又问。

今夜他似乎特别沉不住气。

“我没有这么说。”雪凝摇头。

“跟一个异性约会,并不表示接受?”若风不以为然。

“我不知道,我从无经验。”雪凝坦然而冷淡。

若风过来之后,她真的冷淡了好多,雨浓看得出来。

“香港的年轻人愈来愈新潮了。”若风叹一口气。

“我们还不算老人家吧?”雨浓笑。

“学生告诉我,现在的算法是三年一代沟。想想看,我们和雪凝间至少有三四个代沟,多么可怕。”若风说。

“这是夸张的说法。”雨浓不同意:“我和儿子之间从不感觉代沟存在。”

“那是你儿子特别——”讲出来又觉不妥,若风想收口已来不及。

“坚志是个特别的孩子,”雨浓轻叹一声:“教养他的确困难,要多花一倍心思精神。”

“你自己教他?”雪凝意外:“你工作不忙?”

雨浓皱皱眉,欲语还休,终是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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