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叫当局者迷。”他又说了一句成语。
“喂!柏奕,我发觉近来你的中文进步神速啊!”她半开玩笑地。
“当然,我有个非常尽责的中文老师,是个很漂亮、很年轻的女孩子。”他眨眨眼。
“哦!你也懂得近水楼台吗?”她故意地。
“我当然‘先得月’啦!”他大笑。“那是我一个同事的妹妹,香港大学刚毕业。”
“好条件啊!”她是放松了自己吧!
“对她,我没有像对你一样的一见钟情。”他半真半假地笑。“她缺少你的好气质。”
“可以慢慢培养,她还年轻。”慧心说。
“希望如此。”他笑。“但气质天生,后天强求是没有用的,我并不苛求。”
“那就好,希望能早日听到你们的喜讯。”她笑。对柏奕,她是完全放心的。
“明天就可以宣布,”他不以为意地,“你对我就好像我对她,我等你点头,她却等我点头,明白吗?”
“还不点头?你等什么?”她叫。
“等今夜的晚餐,”他坦白地,“失意于你,我就会对她点头,这叫失之东隅,收之桑榆?”
“真不得了,你的中文就快比我好了。”她笑。是真正愉快的笑,为一个朋友。
“我是中国人啊!”他叫道。突然停了下来,他愣愣地望着她。“沈,我喜欢你这种带着阳光的笑容,我第一次在你脸上看到,啊!我明白了,这就是你最动人之处,对了、对了,当年你是如此吸引斯年的吗?”
羞心呆住了,她脸上有带着阳光的笑容?似曾相识的一句话,啊——六年前斯年说的。
她的笑容里,终于再现阳光!阳光。
除了斯年的电话激起了羞心心中的涟椅外,“风里百合”也带给她一个希望,可是——就像闪电一样,只是一瞬即过,天空又是一大片黑暗。
斯年的消息又中断了。
他说会再打电话来,但——没有,他并没有再打来,蕙心周围所有的朋友,文珠、费烈、家瑞他们也都没有斯年的消息。
慧心的情绪落下来,风里百合的希望——不会变成失望吧?
星期天,慧心陪父母一起去过教堂后,没有出去饮茶的心情,于是独自回到家里。
她在巨大的花架前仔细观察,在那全是生长着“风里百合”的花架上,看不到一个小花蕾或小花苞,难道时间未到?或是——移植到香港的“风里百合”根本不能开花?
她默默地站了好久、好久,心中默默地祝福又盼望着,她希望这一片属于她的青绿,能开出美丽的白色小花朵迎风招展。
电话铃在背后响起,她顺手拿起来。
听筒里传出轻微的“卡”一声,啊!她的经验告诉她,这是不经总机的直拨长途电话。她的心一下子热切起来,是斯年?
不,电话里传出朗尼快速而悦耳的英语,不是斯年,是哈佛的朗尼。
“沈,是你吗?”朗尼愉快的声音。“我已打过好几次电话没有人接听,你出去了?”
“是你?朗尼,”慧心令自己的声音愉快起来,“我刚从教堂回来,没想到你会打电话来——你那儿已深夜十M点了,是不是?”
“是啊?”朗尼不以为意地。“明天一早不用去学校,晚点睡没关系。”
“有事情吗?”她问。
“刚和斯年通了一次电话。”他说。啊!他提起斯年。“令我感到意外的是,他竟然拒绝了哈佛的聘书。”
“这——”蕙心心中巨震,拒绝了聘书,那表示——表示他不会离开比利时了?那表示——她的心直往下沉。“他——怎么说?”
“他说谢谢我的热心与帮忙,他不能来,因为他另有打算。”
“什么另有打算?”她急切地问。
“他没说,我不知道。”朗尼似乎在摇头。“我分析——他可能要留在比利时。”
蕙心的心一直沉到脚底。
“他曾这样暗示?”她的希望一下子全幻灭了,心中变成一片冰冷、黑暗。
“他说目前的生活很好、很平静,”朗尼已尽量放柔了声音,“他说——他不愿回香港,也不愿到美国,两个地方都给他太大的压力,他不喜欢。”
慧心深深吸一口气。
“他是——这样说的?”她的声音变了,变得空洞。冷漠,令人听来很不舒服。
“是——不过我相信他是指环境,指教会,不是指任何人,”朗尼是善良的,“你知道,他和教会相处不好,互有磨擦。”
“别安慰我,朗尼,”她苦笑,“这样的结果——我并不意外,我受得了,我早有心理准备。”
“这是我喜欢听的。”他由衷地。“这件事我帮不了忙,我觉得抱歉。”
“怎能怪你呢?”她令自己振作。“朗尼,你知道,还好我抱的希望不大。”
“我绝对相信你的坚强,”他说,“顺便提一提,总公司对你这一个月来的表现非常满意。”
“谢谢。人活在世界上,总要做好一件事。”她无可奈何地。“对斯年——已失败了,我不能让自己在另一方面也失败,否则我就一无所成;一无所成,我会怨自己。”
“沈——”朗尼无言以对。
“别替我难过,因为我自己并不难过,”她笑起来,“也好,让我以后真正全心全意地做一个女强人,只有事业,没有其他。”
朗尼犹豫一下,问:“你能吗?”他是了解她。
“非能不可,”她还是笑,“我总要给自己找一条出路,是不是?”
“不要太苦了自己,”他轻轻叹息,“或者你可以换
一个环境,我愿帮你来美国。”
“美国,”她又笑,“那是一片陌生的土地,没有家。没有亲人、没有熟悉的一切,那儿的泥土也能适合风里百合吗?”
“风里百合?那是什么?”他诧异。
“是一种小小的花,属于我的。”她说。心中流过一抹难忍的苦涩。
他想了想,不懂却也不必问了,谁都有自己内心的秘密世界,那是不愿让任何人探访的。
他不愿做不速之客。
“那——沈,你保重。”他依依不舍地说:“有事给我一个电话,有空我会再找你——”
“等一等,朗尼,你知道斯年的电话号码吗?”她突然想起来。
“不知道,是他打电话来的。”他说。
“哦,那就没事了,”她说,“谢谢你的电话。”
“你保重,沈,”他的关怀是发自内心的,“不要让任何事纠缠你一辈子,切记。”
“是,再见。”她放下电话。
不该有任何事纠缠她终生,事实上——斯年,已经是一辈子的事了。
她默默地想一阵,难受一阵,她的希望尽头原来竟是失望,这失望——是不是绝望?
闷在家里独自胡思乱想不是件好受的事,她拿起车钥匙就冲出门,出去兜兜风或许会转好些。
她漫无目的地开着车,在浅水湾转了一转,那儿人很少、很冷清,或者是冬天吧?有一种萧条的味道,不适合她的心情。
她又把自己载到山顶,奇怪的,人也不多,或者是山顶的空气特别冷,只有稀落的几个游客。
她叹一口气,下山吧!或者九龙多些人,在许多人之间,她会不会觉得开心些?
可是九龙——尽避尖沙咀、旺角等地方人山人海,可是与她又有什么关系?她依然是孤独的,甚至遇不到一张笑脸。
斯年远去,她是孤独的,即使朋友——费烈、文珠、家瑞,他们也各有各的家庭、事业,各有各的生活,即使关怀——又有多少?而且——他们善意的陪伴,有时往往造成了她的负担,她最怕的就是别人的同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