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到了柏奕,她算是拒绝他了吧?
他现在怎么样?和那位漂亮的中文老师在一起?
她叹一口气,有时——她凡乎想随便接受一个人,她不想这么寂寞,这么孤独,有一个人陪伴总是好的,她何必如此自苦?
但面对着柏奕——她怎能选他?她清楚地看清他是柏奕,他不是斯年——但谁又是斯年呢?
斯年是不能代替的。任何人都不能,任何人都不能,任何人都不能——斯年——就是斯年,她一点办法都没有。斯年——对她是永恒的。
她不能再在马路上游荡,她就要崩溃了,心中冲击的浪涛一次又一次地翻腾,她受不了,真的受不了。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开车回家里的,整个人昏昏沉沉地犹如在一场噩梦里。
用钥匙打开大门,失魂落魄地站在门口,眼泪就这么夺眶而出。
“蕙心——你怎么了?”母亲惊呼着冲过来。“慧心,为什么?”
她摇头,再摇头,任泪水洒了母亲一身。
“妈妈,我到底在做什么?”她哭着问:“妈妈,请你告诉我,这些年——我在做什么?我在追求什么?我又得到了什么?你告诉我吧?”
母亲同情又了解地拍拍她,拥她人怀。
“孩子,别问太多问题,你只是太累了,”停一停,又柔声说,“你需要的只是休息。”
休息?是吗?休息?
慧心为自己请了三天假,说是病了。当然是病,这病在外表上也许看不出,但是她的心早已经千疮百孔,大概连医生都无从下手。
家瑞、文珠、费烈都来过电话,他们的关心实在也帮不了她,旧日的老朋友,尤其是他们,总会使她想起斯年,斯年原是他们之中的一分子。
听文珠的口气,她和家瑞大概已雨过天晴。她嚷着要来陪蕙心,却被蕙心婉拒了。她不希望有人陪,她需要的是休息,只是休息。
她半躺在床上看书,这一页书起码看了半小时,情绪低落是没法子的事。
母亲敲门进来,带来满脸的慈爱与关怀。
“要不要出来吃点东西?”母亲问。
蕙心摇摇头,说:“不想吃,口里发苦。”
“是不是真的病了?”母亲模模她的头。
“大概是在家闷病的。”蕙心苦笑。“我这人大概闲不得,一没事做就像生病。”
“哪有这样的事?”母亲笑。“多休息两天,然后回到公司也许精神会好些。”
“我反而觉得休息更累。”慧心说:“我根本没有休息的心情,只是瞪大眼睛望着天花板而巳。”
“你这孩子!”母亲摇头叹息。
“妈,你觉得我的这些‘风里百合’会不会开花?”她问。在母亲面前,她还是孩子气的。
母亲思索一下,很智慧地说:“慧心,我不知道这些植物会不会在移植香港后开花,因为泥土啦、温度啦、环境啦都有影响,”停一停,又说,“可是你想过没有?有一处——任何植物种在那儿,都会开花结果的。”
“哪儿?”蕙心坐直了。“有这么一处好地方吗?”
“怎么没有?你有,我有,大家都有,每个人都有。”母亲微笑。“就是我们的小小心园啊!”
“啊!”慧心笑了起来。“原来妈妈也很文艺腔嘛!”
“不是文艺腔,是事实。”母亲摇头。“因为我们用爱心、信心和希望去灌溉它们,它们怎么会不开花呢?”
蕙心的脸上明亮起来,她跳下床,冲到母亲面前,用双手环住母亲的腰。
“妈妈,你说得真好,我为什么先前没想到呢?”她把脸埋在母亲怀里。“我太蠢了。”
“你不是蠢,而是钻进牛角尖了。”母亲的微笑真像天使,母亲一定是天使化身的。
“妈妈,我现在该怎么做?”她抬起头。眼中隐约带有泪光,她是钻进牛角尖了。
“不是怎么做的问题。”母亲摇头。“这些年来,你太紧张、太执着,使自己太痛苦了。孩子,目前你惟一要做的是,放松自己,忘掉以前。”
“忘掉——以前?”她呆愣住了。
怎么可能?她如果真忘掉以前,忘掉斯年,也就没有今天的痛苦了,她怎么可能忘掉以前?她原是执着的人,她这一辈子注定要为情所苦,她——怎能忘掉?
“是,忘掉。”母亲肯定地。
“但是——我不能,我做不到。”她说。
“不是不能,不是做不到。”母亲认真地说:“而是你自己不肯去忘掉。”
“我——不,不,不是我不肯,妈——”她否认。
怎么会这样呢?她怎么会把自己陷于痛苦的深渊中呢?她不会这么傻,是她忘不掉,不是不肯。
“孩子,你完全不了解自己。”母亲叹息。“以往的诀乐与不快乐早已成为过去,你抓住它们的尾巴也不能把它们留下来,你——不如放弃。”
放弃?放弃——斯年?
“不——”她这声“不”字简直像灵魂里发出来,是一声灵魂的呐喊,而不受她所控制。“不,我宁愿放弃其他所有的一切,我绝不放弃斯年。”
“但是——”母亲深沉地叹息。“你如果不放弃他,你只会痛苦一辈子,你不以为——斯年不可能再回头?”
蕙心满身冷汗,脸色苍白,她心里想过,斯年不可能再回头,她是没有机会的。但她顽强,不仅不承认,更不宣诸于口。而母亲——竟替她说了出来,这是残忍的,母亲——击碎了她最后的希望。
她双手掩面,失声痛哭,哭得全身都颤抖起来。
母亲摇摇头,一句话也不说,只是缓缓地用双手环住她,任她哭个够,让她把心里所有的压抑、所有的委屈、所有的痛楚都从眼泪中得到宣泄。
好久、好久,她的哭声渐小,终于静止下来,她慢慢抬起头,看着拥住她的母亲。
“妈,是我傻,是吗?”她带着深深的哭意。“我所有的痛苦、麻烦,都是自找的。”
“重感情的孩子总是容易自苦。”母亲理智地说:“这也是人生的一种经历。”
“一段经历已经够让我痛苦一辈子的了,”她无奈地说,“如果再来一段,我只有粉身碎骨。”
“上帝不会对待善良的孩子这么不公平,你要有信心才行。”母亲说。
“会,我会。”蕙心微笑。“妈妈,谢谢你的开导,
我现在好多了。”
“那就好,”母亲欣慰地,“做母亲惟一的要求就是要子女能幸福、快乐,你明白的,是吧?”
“我明白,我不会再自寻烦恼了。”她说。
“那个——李柏奕怎么好久没来了?”母亲这是打蛇随棍上吗?
“啊——他,”蕙心有点尴尬,“前天——我们谈了很多,他已经有了女朋友。”
“是——这样吗?”母亲好意外。“现代的男孩子怎么一点不专一,而且没有耐心。”
“他很聪明,懂得保护自己,不会像我这样,走上一条绝路而不知回头。”慧心说。
“那——也是。”母亲看来是失望的。“是你拒绝了他,对不对?”
“你最了解我,妈妈,”慧心半开玩笑地,“柏奕在某些方面太像斯年,面对他,我很痛苦,我不想勉强自己。”
“我明白。”母亲也无奈。“可是柏奕是个少有的。好条件的男孩子。”
“好条件的人可多了,像我助教、像朗尼、像——”
“那有什么用?他们都没有耐心又不专一,不肯等你一辈子。”母亲打断她的话。
“妈妈,现在是什么年代了?还有谁等谁一辈子这回事?”慧心大笑。“我也不会。”
“你会。”母亲斩钉截铁地,“我知道你会,你一定会,无论你嘴里怎么说,你会等斯年一辈子,你告诉我真话,是不是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