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年仍是不语,他能说什幺呢?
“我发觉那也是件容易的事,我只要令自己忙碌,我只要不思不想,像个行尸走肉,痛苦也就麻木了,人也没那幺难过。”她又说:“于是我多说话,多点动作,多点微笑,其实我是个很不错的演员,真的。”
“慧心——”他的声音暗哑,情不自禁地紧紧握住了她一只手。“慧心——现在即使我——我后悔当年所做的一切,也太迟了。”
她没出声,眼泪却是泊旧地流了下来,慧心——又为他流泪了。
他永远感动干她的眼泪。
“慧心——”他紧紧抓住她的手,放在唇边重重吻着。“你告诉我,我应该怎幺做?你告诉我吧!”
“我想——正如你所说的,后悔——已经太迟了。”她继续流着泪。“属于我们的机会,我们没有紧紧抓住,如今真的太迟了。”
“我——我不——甘心。”他终干逼出一句话。
慧心沉默一阵,把手抽回来,用手背抹一抹眼泪。
“过了隧道,就是纽约了。”她把话题扯得好远。
斯年呆怔半晌,醒觉自己刚才真情流露的失态。他虽是神父,但神父也是人啊!
两人都有点尴尬地不再说话,直到酒店。
慧心把租来的车交给门童,就伴着斯年进去,登记好房间,是一九—一号,斯年回头看蕙心从柜台拿回钥匙,竟是一九一?号。
是巧合?或是蕙心的安排?
斯年不敢问,怕再次失态,他们搭电梯一直到了十九楼,找到自己的房间。
“半小时够你冲凉、换衣服吗?”她问。“半小时后我们一起去吃晚饭,然后你回来休息。”
“好。”他有点像逃走般的回到房里。
萧心很快把牛仔裤、长袖衬衫换下来,穿了一套丝裙子,成熟女人穿丝裙子,真是另有一番风韵,非常董人欲醉。
差不多半小时后,她走出房间,斯年也那幺巧刚走出来。啊!他穿上了西装。
斯年又穿上了西装,风采如昔,甚至更胜于#日他的确是香港最出色的王老五。
“几乎——认不出是你了。”她打趣地。“我没想到你会再穿西装。”
“我不必整天穿神父袍来表示我的虔诚吧?”斯年也打趣起来。
“我喜欢看你穿西装。”她由衷地说,两人并肩走向电梯。“你穿西装是我所认识的人中最有型的一个。”
“任哲之呢?李柏奕呢?”他半开玩笑。
“啊——你知道他们?”她笑起来。“哲之是我以前的助教,是很好的朋友。李柏奕是伙伴,工作上的。”
“他们两个都有很好的条件。”他说。
“是吧!”她漫不经心地。“香港现在有很多条件很好的男人,这不足为奇。”
“蕙心——你该考虑他们。”存申梯下除时MI‘匕晋口婆心地。
“考虑什幺?”她看他一眼。“二十三岁那年没结婚,我已经决定终生不嫁,只专心于事业。”
他十分动容,二十三岁那年,那岂不是因为他?即使他是神父,却也有那份骄傲和满足感。
“这幺做——岂不很傻?”走出电梯时,他说。
“是你说过的,每个人这辈子里至少会傻一次。”她笑。“这就是我傻的一次吧!”
他摇摇头,不再说话。
开车到唐人街,在一个中国人管理的小停车场内,在管理员呼喝声中把车停好。
“纽约的中国人脾气越来越坏。”他说。
“算了,何必太计较呢?”她摇摇头,把车匙交给管理员。“等一会儿还任意乱移动车。”
“实在没道理。”他摇头。
找了半天,决定在转角上那家“蜀风”吃饭,看那“蜀”字,知道必定是四川菜。
“才不一定呢!总之是中国菜,已不分哪一省的。”蕙心笑。“是纽约式的中国菜。”
“春卷比告罗士打的猪肉卷还粗,皮也厚,真不知道怎会拿这些来唬洋人。”
“洋人只看外表,够分量、够大就行了。”慧心笑。“他们怎幺懂怎样才是好吃呢?”
他们都在笑,似乎——彼此之间越来越融洽了。
在纽约的三天,斯年比较忙,惹心却是完全空闲的,因为她所有的手续都已办好,只等开学了。
斯年除了去教会之外,蕙心都开车陪他去,她很识大体,无论如何他还是神父,和他一起在教会里出现是绝对不行的。
两、三天的同出同人,似乎——两人又接近了许多,虽无以前的亲密,但比在香港时的冷淡、陌生要好得太多、太多了。
临去波士顿的前一晚,他们心中不约而同地泛起对纽约、对对方的依依之情,的确,纽约对他们来说实在有着特殊的意义,六年前如此,六年后的今日仍然如此。
“我们——出去吃晚饭,好吗?”蕙心先提出来。
“好。你想去哪里?”他凝望着她。“唐人街?”
“不了,那儿千篇一律的食物我巳吃腻了。”她摇头沉思。“我们想个特别的。”
“特别的?你喜欢什幺?”他问。
她想一想,很妩媚的一个女孩子表情,韵味十足。
“我记得六年前你讲过,你在新泽西州有幢房子,还开玩笑说里面住了个金发情妇。”她说:“我们到那边走走,好不好?要开多久的车子才能到?”
“一小时左右。”他点点头。“那幢房子现在巳不属于我,我送给妈妈了。”
“那不要紧,我们在外面看看就行了。”她笑。“我们可以在那边随便吃一点东西。”
“好,现在去?”他的兴致很高。“那儿有个地方叫克里夫活,有一家中国餐馆叫‘蓉园’很不错,是北方口昧的菜,我们就去试试。”
“一言为定。”她站起来,拍拍身上的牛仔裤。“我也不必换衣服了。”
他们一起离开酒店,由斯年开车,经过林肯隧道直向新泽西州前进,其实这两个州根本就是连在一起,就像九龙到新界,中间只隔着狮子山隧道一样。
一进新泽西州,景色大不相同,公路两边全是草地、平原、仅有疏落的房屋;只见到一个小小的市镇,也不过凡十间屋子集在一起而已。
“快到了。”他说。
“在哪一区?”她问。
“史加殊朴兰。”他说。
“啊9好地方,我们有个大老板也住在那儿。”慧心说:“花园有好几亩大,房子也好大。”
“是!就是那儿。”一边说,车子已转人那区了。
棒得远远的前方有一幢幢漂亮的房子,修剪得很特别、很艺术的高大树木,隐在树后的温柔灯光、非常宁静、可爱的一区,比纽约的住宅区好上一干倍。
“只不过一小时的车程,怎幺纽约跟这儿差这幺多?”慧心问。
“‘差的不只是外表和价钱,而是这一区没有黑人,一个也没有。”他说。
“为什幺?可以限制黑人不能进来吗?”她很意外。
“不能限制,而是各人自我控制,房东不租房子给黑人,更不卖给黑人,每个人都这幺做,黑人自然就绝迹了。”斯年笑。“要知道,有黑人居住,房价会立刻大跌的。”
“真是很特别的一种情形。”她摇头。“黑人真的这幺不知自爱?”
“还有波多黎各人,此地人都叫他们波匪。”他说:“他们真是无恶不作,纽约的抢劫案有三分之二是他们做的,多半踩着溜冰鞋,抢了就走,汽车也追不上。”
“是的,汽车一定追不上,因为纽约交通太拥挤。”她说。
“还有一个在纽约和新泽西之间的地方,白人和东方人都视为鬼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