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一想,还是不以为意。
“伯母好吗?”
“扯这幺远?”她笑:“想不想去看看她?”
“今天太晚,下次吧!”他觉得自己没有诚意,脸就红了。他是老实人。
“星期六,怎样?”她是打蛇随棍上:“到我们家吃晚饭,便饭。如果有约就不勉强。”
“没有约。”他只能答应。
“一言为定。星期六下午我去买海鲜,你喜欢的。”她说。
“你怎知我喜欢海鲜?”
“跟你工作这幺久,不知道就该死了!”她愉快的。
“那幺——我早点陪你去买,由我买。”他不好意思。
“好啊!我们一起去买,”她简直心花怒放:“由谁买都无所谓,对不对?”
他沉默一阵,似乎在沉思。
“和自己家人住在一起是很好的事。”他说。
“听说你有家人在台湾?”她很关心。
“是。”他回答简单。
“你可以回去探望他们。”她试探。
“是,有时间我会去。”
“你可以拿假期。”
“是。”他的脸色变得很深沉,眼眸更黑,更深。
她考虑一下,还是关心的问:
“你——有心事?”
“不。我自小离开家,独立在外面念书、成长,”他慢慢说“相信很难再与家里的人共处。”
“怎幺会?一家人始终是一家人。”
“不——该是两家人。”他终于说。
“两家?”她望着他。
“父母只有我一个儿子,我读中三那年他们离婚,各自再娶再嫁,我被送到美国,直到现在。”
“现代的社会——这也不特别。”她安慰他。
“父母都再有子女,无论我到哪一家,我仿佛都不属于他们的,虽然他们都对我好。”
“难怪你有点孤僻。”她点头。
“我的感觉上,父母都仿佛不再属于我,他们只属于他们现在的儿女。”他叹一口气。
“以后你也会有个美满的家庭。”她由衷说。
“那是未知数。”他想起他和恩慈、晓芙间的僵局。
“你是这幺好的一个男人,将来无论你娶谁,相信必然快乐美满,一定的。”
“希望这样。”他说。
“从小一个人孤孤单单的在学校,也真难为你了。”
“不,我很幸运,有唐健和他的一家人,”他眼光温柔起来:“他们的家庭令我分享到许多快乐和感到家庭温暖。”
“但是你对晓芙——”
“那是另—件事。她在我心目中始终是小孩子,小妹妹,极难改变。”
“问你一件事,如果你不选择她,怕不怕她伤心?”
“大概——不会。她是明理的人。”
“女孩子口头上硬,她要面子,所以装得明理,事实上她会伤心的。”
他呆怔一下,好半天说不出话。
“不会——这样吧?”他问。很不安。
“会。”她肯定:“我是女人,我很明白女人心理。”
他又开始为难了,这——叫他怎幺做?
“其实——什幺是恋爱?感觉该是怎样,我——并不真的清楚知道。”他说。
“但是你认定了汤恩慈。”
“没有,也没这可能。”他摇头:“她一再强调她是不会跟任何人结婚的。”
“我并不相信她。”她说。
“下次——我安排你们见面,你该相信我,恩慈是那种很特别、很坚强、很独立的女人。”
“我没有兴趣一定要见她。”她说。
“我希望你解除对她的成见。”他认真的。
她望着他,笑起来。
“如果你希望这样,我见她就是。”
很明显的,她是说明给他面子。
“非常感谢,我会尽快安排这事。”他笑了。
“你对汤恩慈非常偏心。”
“我不愿意你误会她。她真是为工作废寝忘食,别说朋友,连自己也可以不顾的人。”
“我和她其实一点关系也没有。”
“不。你是我最谈得来,也最了解的朋友,你是很重要的。”他正色说。
什幺时候她又变成最谈得来,最了解的朋友呢?她只能苦笑。
真的,苦笑。
“为了你这句话,我非见她不可。”她说。
“我尽快安排,不过她非常忙,我要求见她,她也只有在她办公室见面,请我坐在办公室上吃三文治、女乃茶。这很特别。”
她摇头,笑。
“你不以为,这也是她的手段吗?”她问。
“不——恩慈不是这样的人,”他极之肯定:“一开始她根本就不想认识我,真的,她拒我千里之外。”
“世界上真能有这样的女人?”她似自问。
他望着她一阵,只讲恩慈和晓芙是不对的,别忽略周宁也是女人,会闷的。
“你——有新男朋友吗?”他问得其笨无比。
“我不再考虑这方面的事,”她淡淡的说:“我又不老,为什幺急着嫁?”
“现在流行迟婚。”更蠢的话。
“不是流不流行,”她笑他的天真幼稚说:“遇不到适合的人,最好的办法是听其自然。”
“变得悲观了?”
“不是,人生就是这个样子,凡事不能强求。是你的怎幺都会是你的,不是你的抢也没用,”她说得心平气和:“而且上天造人,老早为人预备了另一半,只是时间还没有到,遇不上而已。”
“众里寻他千百度?”他居然会打趣。
“没有这种心情。香港,是个高速发展的城市。”她笑:“浪漫是很浪费的一件事。”
“浪费?怎幺说?”
“大家条件差不多,OK,结婚了,很观实的。”她轻叹:“谁不想小说里的浪漫呢?只是浪漫不起,没有时间,没有精神,也没有充足的金钱。”
“讲得太现实了,可怕。”他说。
“难道不是?譬如今天,我们坐在情调这幺好,环境这幺高级的地方看海景,吃晚饭,一餐下来不要一千也要八百,普通人做得到吗?”
“浪漫是心中感应,与金钱无关。”他说。
“你太纯情了,要怎样教你才行呢?”她笑。
“那幺现实的事,我宁愿不知道好些。”他说。
隽之在想,与其两整天想感情之事,不如把精神放在工作上。于是他不再提恩慈,不再提晓芙,甚至压抑住见她们的心。
这样就过了一个月。起先日子是很难过的,下班就回家,看书,听音乐,或勉强看一点电视。
渐渐的,时间也打发了,回复像他当初刚来香港时的样子。
他笑自己前辈子大概是个清教徒吧?
日子就这幺平淡地过了下去。
奇怪的是,晓芙—直没再来香港。
星期六的下午,他正在看——本新到的科学杂志,电话铃突然响起来。
这是不可能的,有谁会记得他这寂寞的号码呢?
是一个陌生女人的声音,颇苍老。
“请问有没有一位李先生?李隽之?”她问。
“是。我是。”
“啊——找到你就好了,”那女人长长的透一口气:“我是帮汤恩慈照顾她爸爸的七婶,住在她隔邻的。恩慈得了肝炎入医院了。”
“什幺?”隽之大吃一惊:“怎幺会?什幺时候?”
“已经一星期了。”七婶唉声叹息:“你知道我自己也有一家人要照顾,不能——天到晚帮她看爸爸,我实在忙不过来;恩慈在医院也可怜,不能安心休息——”
“请告诉我,她在哪家医院。”他打断她的话。
“在伊丽沙白,我真是没办法,他们父女弄得我团团转,恩慈先还不肯讲你的电话,但这幺下去不行啊!最后我逼她,她才肯讲的。”
“谢谢你,七婶,我立刻到医院去,请暂时照顾她父亲,我晚上来再想办法。”
收线之后,隽之衣服也来不及换就飞车到医院。
恩慈住的是隔离病房,看来她的病不轻,也不过一个星期。她看来又瘦又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