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织巢鸟的爱情纪事 第3页

作者:叶昭洁

李盈月宁可立刻再睡去,永远都不再醒来。

她不知道为什么文明中要说这些,也不知道自己该回答些什么,只想一直沉默下去——

“月,天知道我有多苦!眼看着自己的生命一点一滴地消逝,身体一天不如一天,看着心爱的人为我伤心、为我流泪;而我,我却什么也不能做……,我不要你再为我付出了。这些日子,你做得已经够多了,你不欠我,也不是我的什么人,你……你可以走,我不怪你,去寻找应该属于你的春天,去吧!我……我……”文明中哽咽地说不下去,干脆挂掉电话。

李盈月握着话筒,久久回不过神来。

他是在赶我吗?赶我离开他的生命?早在他生命尚未远离他之前,留他孤独地咀嚼我们过去的甜蜜?李盈月想着想着,泪不禁滑下了双颊。

她知道他是寂寞的,从开学那天,那个平常争相抢夺的位子却空着,只因那截空有袖子的手晃在一旁;连那样美丽的眼睛都无法弥补的断臂,使文明中在人群里成为孤独而美丽的天使,美丽得充满遗憾。

如同李盈月的初恋,美丽——却注定遗憾!

然而,她要一个怎样的遗憾呢?将两个相爱的人,分别放逐在不同的国度里;一个含恨而死,一个抱憾终生?

她能就这样离开,一如文明中所愿——“寻找属于自己的春天”吗?她能无愧地放下无助的文明中,抱着空洞的躯体,独力与病魔抗衡,直到筋疲力尽含怨而死?而自己却欢天喜地地去当个大一新鲜人,完全不去想起连简单的方程式都解不开的那段岁月吗?

或许可以!

但她必然——终生不能原谅自己!

她不能、也不愿放下他!

他是那么地爱她,爱到连仅有的生命都愿意为她放弃!

文明中的眼里简直没有自己,只有李盈月!打从一开始,他就把自己的希望、期许,都寄托在她身上,他期盼藉由爱的力量,将自己微弱的生命之光照亮她的每条道路。打从一开始,他就没打算再为自己活了!

这样一个如此钟爱自己的男人,你一生能遇见几个?李盈月自问。

一阵清脆的推门声,李母进来了。

母女四目相交,李母立即发现她脸上的泪。

“妈——”一声呼唤,李盈月哭倒在母亲迎上来的臂弯里。“妈……我……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

“乖,宝贝,别哭!妈知道,妈都知道!你想怎样妈都依你,别哭!妈不怪你,妈从来不怪你!”

“妈,为什么?为什么不是别人?癌症再可怕,还是有人痊愈啊!为什么明中好了又复发呢?为什么?为什么要是明中?为什么——我没有哥哥也没有爸爸,现在好不容易有个人对我好,为什么又要把他从我手中抢走?妈,我不要,我不要明中死掉,我要和他一起上大学、一起玩、一起K书,我要嫁给他,永远永远跟他在一起……妈……”

“孩子!盈月……”李盈月的悲泣让李母想起丈夫当年车祸,在加护病房救护时,自己怀抱幼儿,那种无力与悲怆的心情。意想不到才短短十几年,同样的悲怆却发生在当年的幼儿身上,真是人间悲凉,莫过于此。

“妈,我不能离开明中,我离不开他的,他那么地好,我不能……妈,我好苦……”

“孩子,我都依你,你可别想不开!”

“我宁可即将死去的人是我,不是他!”

“不,你千万不能这样想!”提到死,就犯了李母的大忌,她连忙替李盈月拭泪说:“别哭,妈跟你说!”

她握住她的肩:“你什么都别怕,你如果真想嫁他,就嫁吧!想生孩子,就生吧!了不起休学一年,孩子的保母钱我出,我定会当自己孩子一样带。至于以后,你想嫁就嫁,孩子交给我;不想嫁,咱们祖孙三个,相依为命也是一样过一辈子!我那家店,等你毕业了,有兴趣,咱们把它扩充开分店,女人的钱最好赚了,不用怕日子过不下去……”

李母一番“天塌了我顶”的话,听得李盈月不知该说些什么,也不知前世怎么修的,让她至亲至爱的人,没有一个不对她付出全心全意且无怨无悔。除了哭,李盈月不知该如何表达自己的情绪。

“妈,我好爱你!”她抱住母亲。

“……我也是!”她轻拍她的背脊。

李母叹了一口好长的气。

好无奈啊!亲子间那纸无尽期的合约——

文明中放弃治疗,回到放满模型的家里。

币掉李盈月的电话,文明中整个人像被掏空了似的,连悲伤的气力都提不上来。

午饭时间到了,他知道母亲将从工厂赶回来,替他做一份特殊的午餐。

文明中的家境并不好,父亲是建筑工地的工头,偶尔包些小堡程;母亲则在加工厂里做工,而唯一的姊姊嫁到南部,新买了房子又添了宝宝,经济上亦不宽裕。因此,文明中这一病,实是雪上加霜,既已是家里的负担了,懂事的文明中更不肯给父亲增添心里负担,所以,在父亲面前,他总表现得格外健康、明朗。

包括这一次,母亲不知怎地突发奇想,想替不久人世的儿子娶房媳妇。不管为的是古老的法子——冲喜也好,或者为的是给唯一的儿子传宗接代也好,文明中都不能接受这种作法,何况,对象更是他钟爱、捧在手心里疼着的水晶——李盈月。

利用李盈月对他的感情要胁她做此牺牲,文明中觉得这根本是个卑鄙的行为,但明白“天下父母心”的他,实在不忍再责备两老,只能不置可否地再暗中打电话阻止李盈月;但他多希望这一切都能真的实现!

李盈月高挑的身材,清纯不月兑稚气的脸,穿上白纱,定是要教人惊艳的;他喜欢她那双有神的凤眼,也欣赏她偶尔迷糊的天真。

有点傻的女人,其实最可爱、最堪爱了!

唉——只怪他无那福分消受了。

文明中起身将自己打理干净,仔细梳理着头发,以免又掉落太多。

他穿了件鲜黄色休闲服、米白色长裤,好使自己显得光鲜且丰腴些。

鲜丽的色彩使人精神振奋,文明中觉得自己全身的细胞又活起来了,但,一想起李盈月那双有神的眼睛,又立即黯淡下来。

她不知有多伤心!他的话会不会说得太重了?文明中看着时钟暗忖,距离前一通电话已经有一个小时了。

李盈月是个急性子,是一个心里藏不住话的女孩。前一天,他才拒绝过她,已经伤了她的自尊,所以,她一夜都没来电话,恐怕连他出院回家的事都不知道;而今天,他连句道歉的话也没有,又一连说了那么多无情的话,若是平常,没抓着他问清楚或者痛骂他一顿,她是不会甘休的;而今,都已经过了一个钟头了,她却连问都不问,甚至连通电话都不打!

文明中愈想愈不放心,渐渐地坐立不安了。

他回想起那天李盈月宽衣解带,一副义无反顾的模样,心底便不禁窜起一股热流。

尽避形销骨立了,文明中年方二十,正是精力最旺盛的时候,对性事岂有不想望的道理?他彻夜辗转难眠,挣扎着两股间因臊热而变化的煎熬,想像着与李盈月肌肤温存、共赴云雨的种种。如今回忆起,仿佛齿间犹有余香,肤触犹感滑腻。他回头在枕下抽出那件纯棉的衬衣,紧紧地窝在心口。

能多活些时候,该有多好?他想。

生命才刚开始,他和李盈月才刚要开始品尝人生,他却被迫不得不离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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