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恨煞 第17页

作者:亦舒

周子文如果要来回医院,一定要乘街外车子,他不想任何人知道行踪。

这件事,调查员刘小波也很清楚吧。

这一小时空白时间,周去了何处,做过些什么?

埃在抬起头来。

她应当直接开口问他,而不应在他身后诸多打听,福在羞愧,垂头,紧握双手。

这几天放松了的情绪渐渐又扯紧。

她忽然想见到刘少波。

掌握线索

那年轻人几次三番有话要说,都被她打断,他究竟掌握了什么线索?

埃在额角冒出汗来。

就在这时候秘书忽然探进头来,笑说:[锦绣带来婴儿,探访同事呢。]

她手中抱着小小一个粉红色包裹,福在忙不迭跑过去看看。

啊。

小小毛毛头,面孔比梨子大一点,可是已看出五官异常秀美精致。

埃在轻轻接过,鼻端嗅到一股婴儿特有的女乃花香,[还有一个呢?]

[在这里。]

埃在坐好,把另一个也抱进怀中。

忽然之间,她浑忘世上所有一切全部烦恼,看着两张粉红色小面孔,咧开嘴来笑,心花怒放,爱不释手。

秘书见她那样爱惜幼儿,忍不住说:[银不笑,金不笑,看到宝宝立刻笑,喜欢孩子的话,趁生理时钟尚未敲响,好多生两个。]

埃在抬起头来。

[子女是上天恩赐,你说是不是。]

埃在一时讲不出话来。

片刻她把婴儿还给她们的母亲,怀中一下子失去温馨小包袱,恍然若失。

宝贝走了,福在回到现实世界。

她打电话到保险公司:[你们有一位同事刘少波,离职前可有留下联络号码?]

[你贵姓?]

[我姓王。]

[可是王福在小姐?]

埃在一怔,[正是我。]

[少波吩咐,王小姐找的话,电话地址如下]她一口气的说出来。

那个鬼灵精,他算准了福在迟早一定会找他。

埃在正想联络,负责装修周宅的设计师来了。

他拿着色版给福在看。

埃在百忙中一瞥,吓一跳,[这是橙色,油哪里?太深了。]

[是女主人房。]

埃在怔住,呵,是月玫的老房间,从头装修过,就一点气息与痕迹都没有了。

装修师把图则推开,[衣帽间拆除,改得小一点,浴室扩大,房间与露台接通,光亮得多。]

埃在回过神来,[改这个鸡蛋黄吧。]

设计师惋惜,[这颜色多古老。]

[你去照做。]

设计师无奈。

第十七章

[我不吐不快,话已经说完,福在,我松了一口气,今晚我可以好好睡一觉。]

小鲍寓内静寂一片。

刘少波带来的饭菜渐渐冷却。

埃在问:[换了你是我,你会怎样做?]

[我不是你。]

[假设呢,你会不会走到周子文面前说:『你到底结过几次婚?说来听听。』]

[我不会。]

[你会怎么做?]

刘少波答:[我会觉得这人性格深沉莫测,背着人的另一面不知是什么模样,我会知难而退。]

埃在接上去:[既然退出,也就不必多问。]

刘少波答:[象他那样阴暗的人,怎会把事说明白。]

讲得很好。

[谢谢你的忠告。]

刘少波问:[你爱他?]

[我不知道。]

[你觉得他是一座好靠山。]

埃在有点羞愧。

[最近经济有好转迹象,我看过报上聘人广告,有好几个职位都适合你。]

[一条迂回漫长的道路。]

[你要走后门,抄近路,也随得你。]

[刘少波真没想到你是一个道德先生。]

[王福在你已吃过一次苦,再不学乖,活该你死翘翘。]

[多谢诅咒。]

为着自己

饭菜凉了,两人都没有胃口。

刘少波说:[把指环还他,有什么稀奇。]

埃在疲累得眼皮都抬不起来,[刘少波,我想好好睡一觉。]

[我告辞了。]

他叹口气,对于扔下两个炸弹又施施然走开十分歉意。

他轻轻掩上大门。

埃在熄了灯,回到床上,蜷缩成胎儿那样,强迫自己休息。

清晨,思路会比较清晰灵敏,可想飞到冥王星打个圈子回来,晚上,到厨房也走不动。

她做了许多噩梦。

埃在看见自己在公路车站排队,下雨,地上泥泞,人挤,车少,不知轮了多久,仍然上不了车,然后,终于轧上车,到了目的地,她不认得家在何方,四处问人,途人不瞅不睬,她逐门逐户找,吓出一身汗

就这样,天亮了。

埃在惊醒看闹钟,才五时五十分。

他真想回家,可是,什么地方是她的家?

埃在用双手掩住面孔,这个租来的小小鲍寓是她的家吗?当然不是,从前父亲的家已经不在,她再也没有家。

七点不到她已坐在办公室里。

丙然,清晨,她的思路明朗得多。

埃在想起一个网址,那是著名的[寻找旧同学]服务,全美已有百多万人登记。

埃在这样要求:[请提供旧金山区华裔女子蒙美芝消息],她把两段剪报新闻打进网上。

埃在随即问自己:你为什么想知道那么多?

心底下她听见一个小小声音回答:因为我在找一个家,如果周子文人品尚可,那么,他的家就是我的家。

一切还不是为着她自己,说到底,或许,她与月玫,一般的自私。

八时许,秘书回来了。

天开始下大雨,同事把湿伞撑开晾在茶水间,七彩缤纷,煞是好看。

埃在打了几个电话。

——[我有一枚指环,想要作价登记。]

就在公司附近,有一家殷实的珠宝店,愿意提供服务,福在报上姓名,约好时间。

她借了一把伞,带着指环上门。

珠宝店刚开门,售货员招呼她进去,经理出来,含蓄地打量她。

衣着十分朴素,可是一双溅湿了的鞋子却是著名意大利牌子,福在仍然穿着月玫给的鞋子。

他立刻殷勤地请她进办公室。

埃在不多说话,取出指环,放在他面前。

经理轻轻嗯了一声。

他说:[这样出类拔萃的宝石,的确需要登记。]

埃在记得很清楚。

月玫曾经恨恨地说:[所有珠宝,全部经过登记,一旦有人转售,任何珠宝店的电脑记录即时显示,难以月兑手,你说这人多工心计。]

一物二用

埃在不出声。

经理详细鉴定宝石,逐项特色记录。

他忽然抬起头来,[王小姐,这颗红宝石早已有记录。]

埃在心一沉。

她叹口气,她听到最不想听的答案。

[你请看,早十年在旧金山勃克斯珠宝店购买并且登记,宝石主人是蒙美芝,付款人是周子文,我把记录印一份给你。]

埃在张大嘴。

他把蒙美芝的指环转赠给王福在,一物二用。

[王小姐,对不起,宝石只能登记一次。]

埃在回过神来,[没关系,我愿意照付费用。]

她走出珠宝店。

天仍在下雨,回到办公室,身上斑斑都是水迹。

秘书诧异问:[去了哪里?周先生等你呢。]

埃在连忙去把该日开会用文件找出来替他送过去。

一整天的精力已经用罄,她伏在冰冷的办公桌上动也不动。

然后,她斟了一杯咖啡,站在窗前看雨。

秘书进来看见说:[福在,这段日子你应该开心才是呀,为什么加倍忧虑?]

埃在忽然想起,[周先生可有到墓地去?]

秘书支吾,低声回答:[那一位火葬。]

埃在的声音更细,[我也没有去。]

[过去如果真的那么不愉快,还是忘记的好。]

埃在又问:[现在呢?]

这样无头无脑的一句,叫人怎么回答呢,可是秘书仿佛听懂了,她很技巧的说:[那就看你要的是什么了,有时一个女子在外边风大雨大,衣食住行都成问题。]她的语气愈来愈感慨,[也不得不作出点牺牲,你说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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