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巧。”
“昨天晚上的飞机已经回去了。”
宜室忽然讪笑,“再碰见我也不会认得,这些日子,忙着为李家卖命,弄得蓬头垢面,哪里还有当年的样子,一成都不剩。”
宜家见她发牢骚,不便搭腔,站起来说:“姐,我走了。”
“不在这里吃晚饭吗?”
宜室送宜家出去,门口站着李尚知。
宜家说:“明天我会来陪小琴出去买跳舞裙子。”
尚知埋怨,“叫阿姨宠坏之后日后索性跟阿姨生活。”言若有憾,心实喜之。
宜家笑着道别。
那一个傍晚,宜室仍然没跟尚知商讨大事。
她问他:“你记不记得有一个人叫英世保?”
他的头埋在书桌的文件里,“什么?”
男人最奇怪,结婚五年以后,在家会患间歇性聋耳症,在外头听觉却不受影响,仍然十分灵敏。
宜室莞尔,凭什么李尚知会是例外呢,这是通病。
她不再说什么。
棒了足足十分钟,尚知才抬起头来,问她:“刚才你叫我?”
宜室听见佣人开门,丢下丈夫,跑出去查看。
“小琴,你到哪里去了?”
小琴放下书包,“有一位同学退学移民,我们合伙送她。”。宜室笑,“小朋友也流行搞饯行,后生可畏,她去哪里?”
“美国新泽西,”小琴说:“家里在她念小一的时候就申请,现在都初一了。”
“她高兴吗?”
“当然,把新家的照片给我们看,好大的一幢洋房,背后一个湖,养着天鹅。”
“同学家里干什么?”
“开制衣厂。”
第二章
宜室叹口气,生意生意,即使开一档小小杂货铺,照样做得家润屋肥。最惨是一班白领,再高薪都不管用,税金高,开销大,到头来很难有积蓄。
小琴讲下去:“她那间新学校不用穿校服。”很是羡慕。
宜室说:“叫爸爸出来吃饭吧。”
尚知一边看文件一边坐下,就如此心不在焉的吃完一顿饭,奇迹是他的胃一点事都没有。
堡作是这样的忙,恐怕只有待退休之后,方能手拉手到公园散步。
宜室看看自己的手,届时,不知手指还能不能屈曲,手心是不是柔软。
时间飞得太快,很多时候,又走得太慢。
适才听宜家提到英世保三个字,宜室只觉恍如隔世。
仿佛没有一世纪也有九十年了,忽然之间他又自时光隧道回来,蓦然现身。
宜室没有睡好。
一清早她起床做红茶喝。
她喜欢用川宁柠檬香味的茶包,不加糖,一点点牛女乃。
最近小琴人小表大,也学着这么喝,她父亲说她不怕味涩,她竟然答:“我怕胖。”
宜室想到这里莞尔。
女儿竟这么大了。
“这么早?”
宜室转身,看到睡眼惺忪的尚知。
“请坐。”
尚知冲咖啡,“你一对我客气,就是有话要说。”
宜室笑,转动茶杯。
“在想什么?”尚知探过头来问。
“尚知,我们移民好不好。”
“什么?”尚知呆住。
“尚知,我知道你是听见的。”
“大清早七点不到,说起这么严重的问题来,宜室,你没有事吧。”尚知挤出一个笑容。
“申请表都取来了。”
“宜室,我太意外,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现在你不是知道了。”
“我没有心理准备,不能回答你适才的问题。”
“我们又不是明天走,可以慢慢商量。”
“但是宜室,你怎么会有这个主意?在此地明明住得好好的,土壤气候都适合我们,且开了花结了果,有比这更好的乐园吗?”
“你看你紧张的。”宜室不悦。
“宜室,我们并没有一亿存款。”
“别夸张,依你说,非一亿想都不用想?”
“我做一份报告给你看,证实我的理论。”
“李教授,我不是你的学生,你毋需用这样的口吻同我讲话。”
两个人都沉默了来。
饼一会儿,李尚知说:“对不起,宜室,我应该慢慢同你讨论。”
宜室的脸色稍霁,但仍忍不住说:“怕生活有改变,乃是老的先兆。”
李尚知只得看着娇妻苦笑。
他愿意迁就她,他爱她。李尚知是个好丈夫,性格光明高尚,深觉男人应当爱惜呵护女,否则结婚来干吗,他最不了解虐妻这回事,恨女人又何必浪费精力同女人搞在一起。
这么些年了,他的心温柔地牵动,大学到现在,宜室把她一生最宝贵的时间都奉献给家庭,并没有享过什么福。
少年时期她极不愉快,母亲卧病,父亲另结新欢,长年情绪不安,到如今,一年总有一两次半夜自梦中惊醒,呼叫“妈妈,妈妈”。
尚知总尽量使她称心如意,希望有点弥补。
说老实话,做了那么久的李太太,他并役有让她穿过名贵的衣服,住饼华厦,开过大车,戴过件像样的首饰。
饼的只是很普通的中层阶级生活。
他对她的事业毫无匡扶,也没帮她出过任何锋头。很多次,工作上碰到棘手之事,她困惑地在书房踱步到天明,他也爱莫能助。
宜室是个好妻子。
尚知于是轻轻的说:“我们慢慢讨论细节。”
宜室转嗔为喜,“蜡烛,敬酒不吃吃罚酒。”
她翩然回房换衣服去。
尚知看着宜室背影出神。她始终令他销魂,这才是最重要的。
年头陪她去挑晚礼服,进了名店,自试身间出来,那日她化了点妆,那件黑色水钻吊带裙衬她肤光如雪,明艳照人,尚知看得呆掉,店员赞不绝口,尚知回过神来,即时勒令她把它换掉。
还当了得!
有哪个丈夫的量度会大得给妻子穿这样的衣服。
宜室服从地改选一件密封的伞裙。
尚知记得他自私地说:“看,这才叫高贵端庄。”
女店员别转头偷偷笑。
宜室看他一眼,完全不作声。
她就是这点可爱。
想起胸房都暖洋洋,唉,她要怎么样,就怎么样吧,只要他做得到。
不知恁地,尚知有点侧然,他可以做的,偏偏又那么少。
他开车送宜室上班,一直侧过头去看她。
惹得宜室说:“好了好了,我原谅你,请你安心开车。”
十三岁的李琴一向知道父母恩爱,在后座见怪不怪,引以为常,小瑟瑟才八岁,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下午,宜室与妹妹联络过,决定早退,与宜家聚一聚,她这一去,够胆三五七载不回来,下一次不知何年何月才能见面。
同庄安妮告假时,庄眼神中有很明显的是“反正要走了还会同公司卖命乎”的意思。
宜室一笑置之。
庄安妮要升的,断然不是汤宜室这种人。跟在她身边的心月复,全部是走出来撞死马那一号人物。平日无事也像无头苍蝇似乱蹦乱跳,哗啦哗啦叫忙得透不过气来,一遇到芝麻绿豆,演技更加逼真,欲仙欲死,吆喝指挥,无所不至……
宜室不屑为。奇是奇在上头似最最欣赏这一套把戏,认为如此方对工作有诚意,静静把工夫全部做妥并不足够,场面欠缺热闹。
宜室知道她不会再往上升,上司们不讨厌她,认为她无害,但也不会爱上她。
这亦是令宜室觉得移民无碍的原因之一。
有什么留恋呢,手底下的小孩子个个机灵明敏,正眼都不去看中层行政人员,统统心骄气傲,直接同大老板打交道灌迷汤,过些年,他们再升一级半级,就要踩着汤宜室这种没出息的太太身上过。
还不避之则吉。
就算此刻,宜室对他们也像对翁姑一般尊重。任得他们越规无礼。
“算了,”她对贾姬说:“迟早碰到辣货来收拾他们,何用我替天行道。”
想到就快可以离开这个马戏班。宜室心头一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