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女士用同样平静的语气答:“每一天。”
子翔已经无话可说,她站起来告辞。
周女士忽然上前握住子翔的手。
子翔一怔,周女士的手冷且硬,同容太太的不一样,子翔轻轻挣月兑。
她勉强陪笑,“请你保重。”
“你也是。”
林斯开了门,子翔走出音乐室,松了口气。
她的肩膀垮了下来,靠在林斯身上。
“你没事吧。”
“我很好。”
李苗与几个朋友在园子聊天,她也看到他们,走近笑问:“可是要学琴?”
子翔凝视她,“你已练到演奏级了吧。”
李苗微笑,“我三岁就开始学琴。”
“你弹维奥拉。”
“你呢,可是梵哑钤?声音较为尖刻,我比较喜欢中提琴像人语。”
子翔取饼李首同伴的琴,“你可练梁祝协奏曲?”
李苗笑,“这里每个人都会。”
子翔说:“这样吧,我去祝英台,你去梁山伯。”
“哪一段?”
“楼台会。”
两个女孩子在园子的喷泉池边取出琴,调好弦线,子翔一鸣惊人,琴声幽怨逼
切,满腔忧郁无奈,李苗接着合奏,忿慨地控诉不平,伤心欲绝,两支琴声天衣无缝。
同学们渐渐围拢来。
林斯听得入神,正在最最激烈动人之际,忽然绷的一声,G线断开。
子翔只得放下琴。
同学们齐齐鼓掌。
子翔道歉:“我犯了大忌,这位同学,我赔你弦线。”
“不不,你弹得好极了。”
第九章
(25)
子翔上前话别:“李苗,再见。”
李苗点点头,朝他们摆手。
林斯把车驶走。
“李苗的维奥拉弹得出神入化。”
“而你,子翔,一次又一次给我惊喜。”
子翔看着窗外,“我记得妈妈一次又一次为我寻访好琴,并且说『子翔一日你如决定演奏我替你借史特垃底』。”
林斯拍拍她肩膀。
“我们去见妈妈。”
那才是她唯一知道的母亲,双手暖且软,左手无名指天天戴着枚大小恰到好处的钻石婚戒,子翔自小到大只认得这双手,它们为她梳洗、探热、做功课、收拾书包、做点心、安排生日会、筹备旅行、选大学、挑男朋友、添小跑车…
容太太在酒店地库的美容院做头发,忽然看见子翔进来,十分意外。
子翔握住母亲的手不放。
美容师急说:“小姐,指甲油未干。”
容太太连忙说:“不怕不怕,子翔,甚么事,林斯呢,可是有争执?”
林斯在身后轻轻抱怨:“不关我事,伯母。”
子翔把妈妈的手搁在脸上,半晌不语。
只听见发型师同容太太说:“鬓脚白发不好看,今日替你遮一遮,过两日记得来染。”
“这白发最讨厌,特别触目。”容太太懊恼。
呵,母亲有白发了,岁月如流。
子翔蹲在母亲身边不愿走。
容太太问:“子翔今日是怎么了?”
“妈妈我去四川省教书可好?”
“你知道四川是哪四条河?轮到我说好与不好吗?只要你高兴罢了,”她停一停,“总比到洪都拉斯或比亚法拉安全得多。”
又问林斯:“你等她?”
林斯一往情深地答:“永远。”
容太太感慨地说:“我年轻的时候也有人那样说,可是我尚未读完书回来他已结了两次婚。”
林斯连忙说:“那时的人比较缺乏时间观念。”
容家两母女忍不住笑出来。
容太太说:“去,去逛街喝茶。”
走到街上,林斯说:“我陪你去吃一碗酒酿圆子。”
他们在小陛子坐下,先吃生蒸馒头。
子翔轻轻说:“我贪容家的财势吗,并不,看真了,容家不过小康,爸妈持家有方,生活才过得丰足,我们是真心相爱。”
“这就足够了。”
“你说得对,林斯,见过她之后,我已无牵挂。”子翔低头,“还以为我会抱住生母双腿痛哭,但是我心中毫无苦楚,眼泪流不出来,见面,不过是偿还心愿,我永远是容家女。”
“给你看一张照片。”
子翔低头一看。“呀。”
那是一张褪了色的彩色照片,一男一女两个年轻人,比此刻的子翔还要小几岁,男的有端正长方面孔,女的正是周女士。
“我的生父母!”
“周女士说,如果你不要,嘱我代你把照片退回。”
“说我已经看过。”
林斯点点头。
“照片要来无用,又不能收在皮夹里,『看,我真的父母亲』,更不好镶在银相架放家里示众。”
“我明白。”
“真的,不怪我凉薄?”
“你有你的明天。”
他小心翼翼把照片收好。
傍晚,李岳琪来找子翔。
“子翔,有一件事与你商量。”
“琪姐有其么事尽避说。”
“子翔,”她清一清喉咙,“我想拿你做模特儿,写一个中篇故事。”
“我?”子翔指着鼻子。
“是,你。”
子翔哑然失笑,“我这个人有甚么可写?乏善足陈,一本白纸。”
“只是照你做蓝本,说一说华人家庭在这三十年来的变迁。”
“琪姐我还以为你只写报导文字。”
“做了那么久记者,每日营营役役,没有一篇文字留存下来,不由得生了私心,想动笔写一部小说。”
“那多好。”
“小说印出来,完全属于自己,有满足感,文字工作者最后还是希望写小说。”
“琪姐预祝你成功。”
“子翔,你放心,文内绝对不会有任何反面字眼。”
子翔笑,“我也自知没有做反派条件。”
岳琪也笑了。
她们走的是两条路,岳琪如一般人为世俗功利,再吃苦,看到成绩,也觉划算,子翔对商业社会种种买卖交易毫无兴趣,越去越远。
那边,林斯与容氏夫妇有个约会。
他毕恭毕敬站在容先生面前。
容太太拍拍沙发,“你过来坐这里。”
林斯微笑走近坐好。
容太太问:“子翔已见过生母?”
林斯点点头。
容先生问:“她反应如何?”
“像对所有长辈一样,并无特别感受,她处理得很好。”
容太太说:“子翔是个傻孩子,越笨越叫我愈加痛惜她,子翊想法完全不同,他全然没有包袱。”
“希望她从此心安。”
饼两日,子翔出发去诸村第一中学。
容先生派人送来两大只人般高箱子。
子翔骇笑,“这都是甚么?”
林斯答:“学生教材,日常用品,零星药物。”
“不如租一个货柜,拖着去。”子翔啼笑皆非。
谁知容太太说:“货柜可以改装为课室,何乐不为。”
子翔大惊,“我们不是要去妀变人家一生,我们是去协助他们利用现有资源改良生活。”
做母亲的想一想:“有分别吗?”
子翔解释:“功课要孩子们自己做,父母不可代写。”
容先生微微笑,不出声。
林斯说:“需要甚么,尽避出声,这里是补给站。”
“林斯,子翔交你照顾了。”
子翔更正:“妈妈,朋友彼此照顾份属应该,但不是你形容那种,我没打算整个人柔若无骨那样赖在林斯身上。”
容太太也笑,“是,是。”
自从把子翔抱到客家,妈妈对子翔最常说的宇是“是是是”。
林斯陪她上路。
往西北走,子翔感觉像去到另一个国家。
方言完全听不懂,需打手势猜谜,比到欧陆更隔涉,子翔像去到地之角海之涯。
内陆小型飞机在简陋跑道降落,林斯笑说:“别小觑这座飞机场,当年飞虎队就在此上落。”
“真的?”
“是呀,他们的飞行夹克内绘有地图及中文文告,万一遭到击落,知会当地农民,是友非敌,给予援助。”
子翔欷歔。
有人驾车来接,子翔认得她就是王珊。
三个年轻人自我介绍,一见如故,玉珊比照片还要好看,大方明朗,个性比子翔成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