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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上七八點鐘的太陽 第25頁

作者︰亦舒

周女士用同樣平靜的語氣答︰「每一天。」

子翔已經無話可說,她站起來告辭。

周女士忽然上前握住子翔的手。

子翔一怔,周女士的手冷且硬,同容太太的不一樣,子翔輕輕掙月兌。

她勉強陪笑,「請你保重。」

「你也是。」

林斯開了門,子翔走出音樂室,松了口氣。

她的肩膀垮了下來,靠在林斯身上。

「你沒事吧。」

「我很好。」

李苗與幾個朋友在園子聊天,她也看到他們,走近笑問︰「可是要學琴?」

子翔凝視她,「你已練到演奏級了吧。」

李苗微笑,「我三歲就開始學琴。」

「你彈維奧拉。」

「你呢,可是梵啞鈐?聲音較為尖刻,我比較喜歡中提琴像人語。」

子翔取餅李首同伴的琴,「你可練梁祝協奏曲?」

李苗笑,「這里每個人都會。」

子翔說︰「這樣吧,我去祝英台,你去梁山伯。」

「哪一段?」

「樓台會。」

兩個女孩子在園子的噴泉池邊取出琴,調好弦線,子翔一鳴驚人,琴聲幽怨逼

切,滿腔憂郁無奈,李苗接著合奏,忿慨地控訴不平,傷心欲絕,兩支琴聲天衣無縫。

同學們漸漸圍攏來。

林斯听得入神,正在最最激烈動人之際,忽然繃的一聲,G線斷開。

子翔只得放下琴。

同學們齊齊鼓掌。

子翔道歉︰「我犯了大忌,這位同學,我賠你弦線。」

「不不,你彈得好極了。」

第九章

(25)

子翔上前話別︰「李苗,再見。」

李苗點點頭,朝他們擺手。

林斯把車駛走。

「李苗的維奧拉彈得出神入化。」

「而你,子翔,一次又一次給我驚喜。」

子翔看著窗外,「我記得媽媽一次又一次為我尋訪好琴,並且說『子翔一日你如決定演奏我替你借史特垃底』。」

林斯拍拍她肩膀。

「我們去見媽媽。」

那才是她唯一知道的母親,雙手暖且軟,左手無名指天天戴著枚大小恰到好處的鑽石婚戒,子翔自小到大只認得這雙手,它們為她梳洗、探熱、做功課、收拾書包、做點心、安排生日會、籌備旅行、選大學、挑男朋友、添小跑車…

容太太在酒店地庫的美容院做頭發,忽然看見子翔進來,十分意外。

子翔握住母親的手不放。

美容師急說︰「小姐,指甲油未干。」

容太太連忙說︰「不怕不怕,子翔,甚麼事,林斯呢,可是有爭執?」

林斯在身後輕輕抱怨︰「不關我事,伯母。」

子翔把媽媽的手擱在臉上,半晌不語。

只听見發型師同容太太說︰「鬢腳白發不好看,今日替你遮一遮,過兩日記得來染。」

「這白發最討厭,特別觸目。」容太太懊惱。

呵,母親有白發了,歲月如流。

子翔蹲在母親身邊不願走。

容太太問︰「子翔今日是怎麼了?」

「媽媽我去四川省教書可好?」

「你知道四川是哪四條河?輪到我說好與不好嗎?只要你高興罷了,」她停一停,「總比到洪都拉斯或比亞法拉安全得多。」

又問林斯︰「你等她?」

林斯一往情深地答︰「永遠。」

容太太感慨地說︰「我年輕的時候也有人那樣說,可是我尚未讀完書回來他已結了兩次婚。」

林斯連忙說︰「那時的人比較缺乏時間觀念。」

容家兩母女忍不住笑出來。

容太太說︰「去,去逛街喝茶。」

走到街上,林斯說︰「我陪你去吃一碗酒釀圓子。」

他們在小陛子坐下,先吃生蒸饅頭。

子翔輕輕說︰「我貪容家的財勢嗎,並不,看真了,容家不過小康,爸媽持家有方,生活才過得豐足,我們是真心相愛。」

「這就足夠了。」

「你說得對,林斯,見過她之後,我已無牽掛。」子翔低頭,「還以為我會抱住生母雙腿痛哭,但是我心中毫無苦楚,眼淚流不出來,見面,不過是償還心願,我永遠是容家女。」

「給你看一張照片。」

子翔低頭一看。「呀。」

那是一張褪了色的彩色照片,一男一女兩個年輕人,比此刻的子翔還要小幾歲,男的有端正長方面孔,女的正是周女士。

「我的生父母!」

「周女士說,如果你不要,囑我代你把照片退回。」

「說我已經看過。」

林斯點點頭。

「照片要來無用,又不能收在皮夾里,『看,我真的父母親』,更不好瓖在銀相架放家里示眾。」

「我明白。」

「真的,不怪我涼薄?」

「你有你的明天。」

他小心翼翼把照片收好。

傍晚,李岳琪來找子翔。

「子翔,有一件事與你商量。」

「琪姐有其麼事盡避說。」

「子翔,」她清一清喉嚨,「我想拿你做模特兒,寫一個中篇故事。」

「我?」子翔指著鼻子。

「是,你。」

子翔啞然失笑,「我這個人有甚麼可寫?乏善足陳,一本白紙。」

「只是照你做藍本,說一說華人家庭在這三十年來的變遷。」

「琪姐我還以為你只寫報導文字。」

「做了那麼久記者,每日營營役役,沒有一篇文字留存下來,不由得生了私心,想動筆寫一部小說。」

「那多好。」

「小說印出來,完全屬于自己,有滿足感,文字工作者最後還是希望寫小說。」

「琪姐預祝你成功。」

「子翔,你放心,文內絕對不會有任何反面字眼。」

子翔笑,「我也自知沒有做反派條件。」

岳琪也笑了。

她們走的是兩條路,岳琪如一般人為世俗功利,再吃苦,看到成績,也覺劃算,子翔對商業社會種種買賣交易毫無興趣,越去越遠。

那邊,林斯與容氏夫婦有個約會。

他畢恭畢敬站在容先生面前。

容太太拍拍沙發,「你過來坐這里。」

林斯微笑走近坐好。

容太太問︰「子翔已見過生母?」

林斯點點頭。

容先生問︰「她反應如何?」

「像對所有長輩一樣,並無特別感受,她處理得很好。」

容太太說︰「子翔是個傻孩子,越笨越叫我愈加痛惜她,子翊想法完全不同,他全然沒有包袱。」

「希望她從此心安。」

餅兩日,子翔出發去諸村第一中學。

容先生派人送來兩大只人般高箱子。

子翔駭笑,「這都是甚麼?」

林斯答︰「學生教材,日常用品,零星藥物。」

「不如租一個貨櫃,拖著去。」子翔啼笑皆非。

誰知容太太說︰「貨櫃可以改裝為課室,何樂不為。」

子翔大驚,「我們不是要去妀變人家一生,我們是去協助他們利用現有資源改良生活。」

做母親的想一想︰「有分別嗎?」

子翔解釋︰「功課要孩子們自己做,父母不可代寫。」

容先生微微笑,不出聲。

林斯說︰「需要甚麼,盡避出聲,這里是補給站。」

「林斯,子翔交你照顧了。」

子翔更正︰「媽媽,朋友彼此照顧份屬應該,但不是你形容那種,我沒打算整個人柔若無骨那樣賴在林斯身上。」

容太太也笑,「是,是。」

自從把子翔抱到客家,媽媽對子翔最常說的宇是「是是是」。

林斯陪她上路。

往西北走,子翔感覺像去到另一個國家。

方言完全听不懂,需打手勢猜謎,比到歐陸更隔涉,子翔像去到地之角海之涯。

內陸小型飛機在簡陋跑道降落,林斯笑說︰「別小覷這座飛機場,當年飛虎隊就在此上落。」

「真的?」

「是呀,他們的飛行夾克內繪有地圖及中文文告,萬一遭到擊落,知會當地農民,是友非敵,給予援助。」

子翔欷歔。

有人駕車來接,子翔認得她就是王珊。

三個年輕人自我介紹,一見如故,玉珊比照片還要好看,大方明朗,個性比子翔成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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