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翔也没闲着,立刻为孤儿院代拟证明书。
苗岱红说:“三十年来我们都毋需保证甚么。”
“西方国家去年发生了一些事,使他们谨慎起来,事事收紧,小心门户,或许可以原谅。”
“我恐怕领养孤儿会受到影响,我希望这里所有孩子都得到好归宿。”
子翔说:“你在孤儿院工作多久?”
苗岱红微笑,“我在孤儿院长大,我是第一批孤儿,一直无人认领,到了七八岁,更加变成老大姐,我在院长大、读书、工作。”
“啊。”
“这就是我的家。”
真没想到。
“别说过去的事了,先把保证书做出来。”
她们请教过律师,措词不卑不亢,简洁地说明一切。
“明天一早,我亲自把信拿去。”
子翔用完计算机,忠告说:“用蓝牙技术比较快捷,方便得多。”
岱红微笑,“我们已弃微软,决定采用国产科技,有信心跟得上。”
子翔轻轻答:“当然。”
“整个程序由我负责,你看怎样?”
“做得好极,我游览过网页,资料详尽。”
“请你指教。”
“我向你学习才真。”
两个年轻女子都笑了。
“子翔,你真好。你毫无时髦女子习气。”
“你过奖了。”
“子翔,我给你看我儿时照片。”
苗岱红按下档案密码,荧幕上出现她个人数据。
照片中的小女孩秀丽可爱,但是,仍遭父母遗弃。
“那一批只得我一个人留在孤儿院,其余孩子,都已往世界各地安居。”
语气中有许多欷歔。
这时,有人找苗岱红听电话,她走开。
子翔的目光无意中落在密密麻麻的记录上。
一个容字忽然跃进她眼帘。
这并不是一个常见的姓氏,客太太常常说子女千万不可读医,否则将来被人笑叫庸医。
看仔细一点,子翔怔住。
“彼得容与妻子马利容,地址加拿大卑诗省温哥华西十三街二二三八号。”
子翔头上像是被一吨砖头击中,这正是她家地址,她在该处出生。
容家住址怎么会在杭州第一孤儿院的计算机数据上出现?
子翔连忙阅读内容。
“一九七六年十二月十一日加国公民容氏夫妇领养三月大女婴祥红。”
子翔不敢相信双眼。
这正是她的生日!
子翔猛地站起,推翻了椅子。
趁苗岱红未返,她把整份文件印出小心收好。
岱红回转来,笑着说:“林斯先生说明日中午亲自送护照来。”
她看见容子翔呆呆地站着。
“你怎么了?”
岱红顺手按熄计算机,收拾桌面杂物。
她再转过头来,发觉子翔已经不在室内。
她追出门口,“子翔,子翔?”
子翔奔出孤儿院,一时不知去向,她截了一部街车。
司机问:“去甚么地方?”
“丹阳路。”
她走进一间咖啡室坐下,细看手上资料。
子翔还算镇定。
她父母的姓名地址,她的出生年月日,文件上还有她的照片,她的血液是O负型。
照片中的她与今日无太大分别,小小圆扁脸,大眼睛。
这无异是她。
子翔抬起头,孤儿院她叫祥红,所以,母亲给她取一个叫子翔那样文雅动听的名字。
她仍然不愿相信这是事实。
纯是巧合,希望在地球的另一边,也有一对容彼得马利夫妇,廿五年前,在杭州收养了一个孤女。
子翔打电话给李岳琪。
岳琪惺忪的声音传来,“子翔,恭喜你,事情完善解决。”
子翔难以启齿。
“子翔,甚么事?”
“琪姐,你第一次见我时我几岁?”
“十六岁,省试第一名。”
“我是否一个快乐儿童?”
“全世界最幸福。”
“谢谢你。”
“喂喂喂。”
子翔随即拨电话给林斯。
她咳嗽一声,“可以出来吗?有私事找你帮忙。”
林斯惊喜,“你在甚么地方?”
“丹阳路。”
“当心扒手,把财物放好,我十分钟就到。”
他丢下一切跑出去。
一推开咖啡室玻璃门便看见子翔坐在角落。
子翔看见他时眼神像见到老朋友似。
林斯立刻知道有重要的事。
子翔问:“有没有静点的地方可以说话?”
林斯说:“你要是不介意,可到舍下详谈。”
子翔点点头。
他把她带到寓所,打开门,子翔只见公寓全白装饰,沙发上蒙着白布套,十分整洁,是个谈心的好地方。
他斟一杯啤酒给她。
子翔仰头喝干。
“你像是受了刺激。”
“林斯,请你帮我。”
“有甚么事请直说。”
子翔把打印文件交给他。
林斯打开来细阅,他面色也变了。
子翔把护照交给他,护照小相片与婴儿十分相似。
林斯不置信地轻声问:“你是几时发现这件事?”
“一小时之前,孤儿院当我自己人,让我看机密档案,无意中发现。”
这时,子翔声音开始颤抖。
“你的父母从未与你提起此事?”
“我一向以为是他们亲生。”
“慢着,尚未百分百证实。”
“林斯,帮我。”子翔捧着头。
“我立刻替你调查。”
他马上进书房去安排一些事。
林斯出来时发觉容子翔蜷缩在安乐椅里,面孔埋在手臂中,看不到她的脸。
林斯并没有叫她坚强或是振作,说比做容易,他不喜讲励志废话。
他只是轻轻说:“我已托省爱生死注册处调查计算机记录。”
子翔呜咽一声。
他故意说些别的话题:“孤儿院事件解决,你也该功成身退了。”
“一点迹象都没有。”
“甚么?”
子翔坐起来摊摊手,“我把前半生从头到尾粗略地想了一遍,一点非亲生迹象也无,他们待我赤诚,是世上最好的父母。”
(12)
林斯温和地反问:“那你还想怎样?”
子翔叹息落泪,“他们为甚么不把真相告诉我?”
“因为太爱惜你,也许怕从此生疏,唯恐失去你。”
“人家得知真相后,会得恍然大悟,所有平时怀疑的蛛丝马迹得到答案,但是我想来想去都仍然认为我是个亲生儿。”
“子翔,你很幸运,我的童年不很愉快,十二岁之前我时时想出走寻找亲生父母。”
“真的?”
林斯点头,“各人有各人烦恼,家父终身不愿正经工作,家母独力支撑家庭,深以为憾。”
“孩子一定很吃苦。”
他凝视她,“你四处奔走,男伴没有异议?”
子翔已把他当朋友,当下有三分遗憾地说:“我连约会都没有。”
林斯愉快地说:“不能置信。”
“办公室中人人把我当某种宗教狂热分子,对社会不满,妄想凭一己之力,改变风气,力挽狂澜,像移山的愚公,挑战风车的拉曼彻人……”
“于是你走出那狭小的写字楼。”
“此刻我的确愉快得多。”
说到这里,他听见计算机叫他查电邮的讯号。
“子翔,跟我来。”
子翔跟他进宽大的书房。
书房全用中式花梨木家具,一架雕刻屏风异常精美,但是子翔无暇欣赏。
她走到计算机荧屏前坐下,读完电邮内容,颓然掩脸,耳畔嗡嗡作响。
电邮证实她一切疑惑。
子翔凝望天花板。
书房装修得非常精致,原来蛋黄色天花板上漆写着略深一点点的瘦金体字样:“有朋自远方来,不亦悦乎”,“人不知而不愠,不亦君子乎”,不仔细留心,还真看不清。
终于,压力实在太大,小爸炮似的容子翔失声痛哭。
林斯很守礼,他并没有乘人之危趁势把她拥在怀中,他斟一大杯热普洱茶及放一块热毛巾在茶几上,轻轻退出书房,掩上门,任容子翔哭个够。
天花板上还有一句话叫“敬人者人恒敬之”,十分写实。半晌,子翔渐渐停止哭泣,热茶与大毛巾都派上用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