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
“容子,你是加国公民,你再替我们跑一次代办处。”
其中一位阿瑟太太流泪,“我苦苦恳求林斯代办无效,我怎能放弃小孩,她已经是我女儿。”她紧紧抱着梳一绾冲天炮的小玲。
大家纷纷抗议。
“谁会想到自己的国家会留难我们。”
“做了三十年公民,发觉原来是这么一回事。”
“我已留在杭州超过一个月,再也不能告假,若不返回安河,连工作都会丢失。”
“叫我们提供婴儿亲生父母弃权书,说明是孤儿、弃婴,哪里去找生父母!”
“不可理喻。”
子翔从未遇见过这种事,一时晕眩。
她说:“我去见林斯代办。”
苗岱红说:“我帮你预约。”
容子翔生气,“他是公仆,我是纳税人,他原应为我服务,我有急事求助,还需预约?这又不是跳舞吃饭!”
大家先是一怔,随即鼓掌。
苗岱红忽然叹口气。
子翔说:“我代表那林斯向你道歉。”
“不不,不是那个意思,容子,我是惊叹你们那民主思想根深蒂固存活在血液中,理直气壮,毫不犹疑地挑战权力。”
子翔失笑,“领使馆的目的便是帮助在外国的国民,他并非在高处,我不是在低位。”
苗岱红欲言还休,终于又叹了口气。
子翔也不是有勇无谋,她先把五个领养个案了解得一清二楚。
第一孤儿院的数据已经计算机化,院长特准容子翔查阅机密数据,她研究过这五宗领养手续,毫无纰漏,同往年个案完全相同,照记录,已有千余名儿童在欧美安然生活。
现在,她好去见林斯了。
子翔想一想,为谨慎见,她找苏坤活提供忠言。
答复来了:“你要打的电话号码暂时不能接通。”
子翔马上找李岳琪。
岳琪沉吟半晌,“我从未试过遇到这样棘手的事,以事论事,换了是我,我会单独去见这个林斯,以免有外人在旁,他不能畅所欲言,或是下不了台。”
“好,我单刀赴会。”
岳琪笑:“你写一段特稿,把领养家庭图片电邮给我,我替你编拟成当天头条,给林斯代办参考。”
子翔点点头,“笔比剑有力。”
她立刻坐下来做功课。
子翔寄住在孤儿院员工宿舍,她这一篇文稿写到深夜,立刻电传给岳琪。
岳琪在清晨答复:“图文精采,编辑部已决定明日刊登,我先把大样传真给你。”
子翔忽然说:“给林斯代办也传一份。”
“我替你查过这个人,他是欧亚混血儿,今年才廿七岁,年轻有为,在渥京读海外政治及新闻系。”
“为何做出如此不合理事情?”
“或许他身不由主,上头指示,别有隐情。”
“我应该对他客气?”
“子翔,对任何事任何人,都应当忍耐从容,据理力争。”
“琪姐,多谢指教。”
“去吧。”
子翔随即收到第二天的头条。
奇怪,文宇写在纸上是一回事,排了宇印在报上,那种震撼又自不同。
岳琪所拟的头条是“如何挖出母亲的心”,照片中是哭泣的养母阿瑟太太与可爱活泼的婴儿小玲。
甭儿院派车子送容子翔去代办处。
苗岱红站在门口送她,子翔觉得她这回有点像荆轲: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
倘若不成功,或是没有进展,她真想潜回家中,用被褥蒙头,隐姓埋名,就此过一生。
家长们也来了,抱看婴儿,小玲忽然大声叫出妈妈,大家潸然泪下。
容子翔抵达代办处要求见外交人员。
秘书看过她护照、工作证,以及建筑师执照,态度略为和善。
“林斯先生在开会,你既无预约,就得稍候。”
“请他立即自会议室出来见我。”
“容小姐,这没有可能。”
“告诉他,我是光明报明早头条的作者。”
容子翔摊开那段稿件。
秘书沉默,过一刻说:“我去叫他。”
林斯几乎立刻出来。
他全神贯注,不敢怠慢,轻轻走近,只看见一个瘦小的年轻华裔女子在会客室等他。
她有双炯炯有神的大眼睛,目光像鹰般追随猎物。
“容小姐,你好。”
子翔说:“我要一杯咖啡,两颗糖,加牛女乃。”
他咳嗽一声,“马上来。”
他取出那份稿件,像是应付一封勒索信件,十分无奈,“容小姐,我已与星报编辑联络,指出我们的困难。”
“你可以把难处同那些养父母说清楚。”
“容小姐,部份孤儿来历不明。”
“我相信是,他们无父无母,没有出生年月日,也没有籍贯。”
“容小姐,我们不能允许非法领养。”
“这班人已经与婴儿产生感情,你大可通融一次,下不为例,立即警告国人,以后必须有额外证明文件,孩子们方能通行。”
“容小姐,我也不过是依本子办事。”
“条例是死的,人是活的,林先生,法律不外乎人情,说服你上司,给他忠告,否则,我会到上海找他。”
林斯叹一口气,他的额角已开始泛油。
“我也为这件事头痛良久。”
子翔说:“现在是解决一切的时候了。”
“容小姐,我一有消息就通知你。”
子翔说:“不不不,我不走,我坐在这里,等你的答复,你好歹给我一个交待,否则我在这里打地铺。秘书小姐,我肚子饿了,给我来一客咸牛肉三文治,添半杯咖啡。”
林斯凝视她,子翔也瞪着这名代办。
林斯问:“你为甚么这样做?”
子翔微笑,“非为名利,也不是因为提升我的灵魂,而是在这种情况下,我必须这样做。”
林斯搔头,“我立刻去办事。”
容子翔坐在会客室喝咖啡吃早餐看报纸杂志,打算耗一整天,心中彷徨,不敢外露。
蚌多小时后,林斯出来向她招手。
子翎扬起一条眉毛。
他点点头。
子翔过去大力拍他肩膀,“好家伙!是该这么做。”
林斯啼笑皆非。
“光明报已答应撤回头条,第一孤儿院必须补一份证明文件,养父母与孩子们稍后可以返国。”
子翔松出一口气。
“他们应当感谢你。”
“不,”子翔说:“多谢你才真,君子成人之美。”
好话谁不爱听,林斯轻轻说:“容子翔!你真是罕见人种。”
子翔说:“我告辞了。”
“孤儿院已知好消息,你可方便与我一起午餐?”
子翔一怔。
(11)
她微笑,露出雪白整齐的牙齿,“你约会我?”
林斯问:“你一向这样调皮?”
“我已经吃饱。”
“我们有即日运到的大西洋龙虾。”
“啊,我要两件尾巴,配牛柳,加香菇汁。”
吃饭的时候,林斯说:“你那篇文字写得十分动人。”
子翔答:“又不能见光。”
“你有写作才华,不应选读建筑。”
“女承父业,家父在上海有计划进行。”
林斯灵光一现,“可是加中合作的光华商场?”
“正是,你听说过?”
“我与容先生见过数面,他高瞻远瞩,叫人佩服。”
子翔微笑,“那就是我老爸。”
她把碟子一堆,“我真得回去了。”
“很高兴认识你。”
“彼此彼此。”
容子翔凯旋离去。
秘书看看林斯,“为甚么出死力为她法外留情?”
林斯搔搔头。
秘书诧异,“原来世上真有一见钟情这回事。”
林斯转过身来,“她是一个义工,这件事成败对她来说无关痛痒,她是真心帮人。”
秘书笑,“于是你爱上了她。”
林斯笑了,不予受理,返回桌上做文书工作。
那边容子翔一下车便得到英雄式欢迎,尤其是阿瑟太太,紧紧抱住子翔不肯放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