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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间

吃南瓜的人 第22页

作者:亦舒

秘书打一个冷颤,“是,林小姐。”

“去看看他们可吃饱。”

结球把身边所有现款放进一只白信封里交给秘书。

她出去赴同事生日宴。

到了会所,人家已经在吃甜品,可是留了龙虾鱼翅给她。

结球自发自觉去结账,她就是这点受欢迎。

下午再回到公司,发觉那两母子已经走了。

她松一口气。

秘书喃喃说:“真可怜。”

结球问她:“稿件印出来没有,你无事可做?”

她立刻噤声。

下了班,结球回家,佣人开门出来说:“林小姐,有一对母子找你,又累又渴,我见可怜,只得放他们进来休息。”

呵,耗上了。

“你收工吧。”

“是,林小姐。”

佣人离去。

结球发觉小男孩已躺在沙发上睡著。

她不怒反笑,“你怎会知道我住址?”

她已经镇定得多,“我在他记事部内找到。”

结球放下公事包口,“你打算怎么样?”

“请帮我找一份工作,让我们母子留在本市。”

“我没有那样大人力物力,请你明白,不要再来我办公室及住宅。”

“林小姐——”

“我爱莫能助,孩子一醒,请你立刻离去。”

那女子垂下了头。

结球与她面对面坐著,没有言语。

小孩睡得很熟,一时不像是会醒来的样子。

结球月兑下外套,斟出两杯茶。

她实在做不出把无辜幼儿唤醒赶出屋外这种事。

客厅里,像是一根针落在地上都听得见。

天忽然下雨了,雷雨风放肆地吹进露台,窗帘拌动,电光霍霍,像是在搜索罪人,终於自远处传来雷声隆拢那小男孩睡得极沉,结球怕他会著凉,但是又不想表现出过度关心。

终於,他依呀一声,翻身醒来,也不吵闹,伏在母亲怀中。

他母亲嚅嚅地要求:“有没有水?”

结球走进厨房,斟一杯暖水,加枝吸管,另外盛了一碟饼乾。

那孩子又饿了,看到食物很高兴,立刻迎上来。

结球领他到书房,开了电视,找到动画节目,让他边吃边看。

他母亲说:“谢谢你。”

“不客气。”

她忽然说:“方玉意告诉我,你对孩子最好。”

结球答:“文明社会,人人知道善待妇孺。”

她站起来,“我们该走了。”

“早日回家去。”

“多谢你的忠告—但是我已决定留下来。”

结球替她著急,“你带著幼儿不易找生活,这里的水平不一样。”

那叫安瞳的女子笑了,“王庇德也是那样说,一直让我替他补习英文。”

结球一时听不明白,犹豫片刻,再问:“你替他补英文?”

安瞳吁出一口气,“外边的人对我们有偏见,以为我们做什么都有企图,想必是为著钱。”

结球轻轻问:“你什么程度。”

“清华外文系。”

结球失声用英语问:“发生了什么?”

她也用英语答:“错爱了一个人,受骗,最后遭到遗弃。”

因疏於练习,口音虽准,但口气生硬。

她说下去:“你没有发觉吗,他一级级爬上去,优秀的你才是他的最高理想。”

雨更大了,溅进震台,结球走过去关上落地窗。

小男孩出来在母亲耳边轻轻说两句。

这圆头圆脑的孩子真可爱,结球同他说:“浴室在那边。”

他咚咚咚跑去。

结球怕他被热水烫到—走进去帮他洗手。

那双小手实在有点脏,结球帮他冲洗擦乾,她鼻子发酸。

他回到母亲身边,拉著母亲的手。

“我们走了。”

“大雨,不好叫车,我送你一程。”

安瞳轻轻答:“为看孩子,不得不求亲靠友。”

结球在大雨中孝心驾驶,将他们母子载回旅馆。

“再见。”

那小男孩朝她摆手。

结球转头把车驶走。

回到家,她心情久久不能平复。

书房里电视仍在播放卡通,十分喧哗,结球走过去啪一声关掉。

是,安瞳母子极需要照顾,但结球不知怎样插手。

她找出一只黑色垃圾胶袋,把所有与王庇德有关的东西都丢进去。

照片、旅游时买小小纪念品、他送的书籍饰物……装满一袋,都丢到垃圾桶里。

结球淋浴上床。

第二天一早,她在李嘉琪律师楼逗留了一小时。

李律师说:“好,我会与当事人了解一下情况,尝试找一间小单位,当可住得舒服点,那小孩不知是否已届入学年龄,我都会派人去看一看。”

在律师口中,一切实事求是,非常简单。

结球这才回返公司。

姚医生打电话来约跳舞,她欣然答允。

中午,到著名时装店选焙跳舞裙子。

服务员建议她穿淡蓝色。

结球踌躇,“浅蓝粉红都是小女孩穿的颜色。”

“今年流行浅蓝呢,林小姐,美国两个总统候选人的妻子都在辩论会中穿这个颜色,非常精神清新。”

这年头做一个售货员也不简单,对时事要有一定认识。

结球点点头,她终於买了那袭淡蓝色纱裙。

店员赞美:“林小姐可替敝店当活招牌。”

但是,这块招牌欠缺笑容。

晚上,她与姚伟求跳舞到深夜。

他在她耳畔轻轻说:“你好像是为跳舞而跳舞。”

结球一怔,“当然,不然还为什么?”

“应当为欢乐而跳舞。”

结球感慨,“我也知道自己最近心情欠佳。”

“大谦虚了,许多精神科病人都不如你沮丧。”

“真的那么差?”

姚医生答:“已经在复元中。”

“你是医生,你有何解救?”

“慢慢顺其自然,逐日复元。”

“会好吗?”

“一定会痊愈,你放心。”

“可需要打开我的心扉或是什么的?”

“不用,时间治愈一切伤痕。”

结球哽咽。

“看得出我受了伤?”

“体无完肤,支离破碎。”

结球不服气,不忿地问:“可有七孔流血?”

他凝视她,“那倒没有,面孔仍然娟秀。”

结球紧紧靠住他。

她从未间过姚医生私人问题,她相信一个人应有诚信,他要是存心瞒她,查问也无用。

事后也许会有人说:“你为什么不问他底细?”

那个叫安瞳的女子终於也什么都知道了。

一曲已终,走过桌子,嘶一声,结球的纱裙被勾下一角。

姚觉得可惜,“唉呀,不小心。”

结球转过头来,“不是粗心,而是凡事注定。”

姚医生看著她,“果然,怪起命运来了。”

结球苦笑。

接着,他告诉她:“我的私人诊所下月开幕。”

结球精神为之一振,可见的是真心关心他,“做老板了,恭喜你。”

“明日请来参观。”

“我送你装修。”

“真的好像很有钱的样子。”

“要不,请宇宙人事部联络你做公司医生。”

“假公济私,更加不可。”

结球微笑,“真难讨好呵。”

“明日来接你。”

姚伟求做事有计划,一个目的一步步来,自少年起立志只做一件事,做好它,毕业后工作储蓄,到了一定光景,开诊所做自己的主人。

比起他,结球自觉过一日算一日。

不过,她也在痛苦中成熟了,她对安瞳母子处理得比对方玉意母女理智。

星期六一早,姚医生来接她。

车子开到银行区在一间大厦停下。

一开门就闻见消毒药水味,医务所云集。

新诊所漆淡黄色,配新型皮沙发,有玩具房,“咦,你是儿科医生?”

他笑,“做专科比较有身份。”

墙上挂著证书,文凭自英国李兹大学读来,结球记性好,过目不忘。

“既漂亮,又实用。”

“以后,就看运气了,有些诊所,病人过门不入。”

“那一定是服务差、姚医生才不会待薄病人。”

那天傍晚,结球打电邮到英国李兹大学打探姚伟求其人。

答案很快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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