秘書打一個冷顫,「是,林小姐。」
「去看看他們可吃飽。」
結球把身邊所有現款放進一只白信封里交給秘書。
她出去赴同事生日宴。
到了會所,人家已經在吃甜品,可是留了龍蝦魚翅給她。
結球自發自覺去結賬,她就是這點受歡迎。
下午再回到公司,發覺那兩母子已經走了。
她松一口氣。
秘書喃喃說︰「真可憐。」
結球問她︰「稿件印出來沒有,你無事可做?」
她立刻噤聲。
下了班,結球回家,佣人開門出來說︰「林小姐,有一對母子找你,又累又渴,我見可憐,只得放他們進來休息。」
呵,耗上了。
「你收工吧。」
「是,林小姐。」
佣人離去。
結球發覺小男孩已躺在沙發上睡著。
她不怒反笑,「你怎會知道我住址?」
她已經鎮定得多,「我在他記事部內找到。」
結球放下公事包口,「你打算怎麼樣?」
「請幫我找一份工作,讓我們母子留在本市。」
「我沒有那樣大人力物力,請你明白,不要再來我辦公室及住宅。」
「林小姐——」
「我愛莫能助,孩子一醒,請你立刻離去。」
那女子垂下了頭。
結球與她面對面坐著,沒有言語。
小孩睡得很熟,一時不像是會醒來的樣子。
結球月兌下外套,斟出兩杯茶。
她實在做不出把無辜幼兒喚醒趕出屋外這種事。
客廳里,像是一根針落在地上都听得見。
天忽然下雨了,雷雨風放肆地吹進露台,窗簾拌動,電光霍霍,像是在搜索罪人,終於自遠處傳來雷聲隆攏那小男孩睡得極沉,結球怕他會著涼,但是又不想表現出過度關心。
終於,他依呀一聲,翻身醒來,也不吵鬧,伏在母親懷中。
他母親嚅嚅地要求︰「有沒有水?」
結球走進廚房,斟一杯暖水,加枝吸管,另外盛了一碟餅乾。
那孩子又餓了,看到食物很高興,立刻迎上來。
結球領他到書房,開了電視,找到動畫節目,讓他邊吃邊看。
他母親說︰「謝謝你。」
「不客氣。」
她忽然說︰「方玉意告訴我,你對孩子最好。」
結球答︰「文明社會,人人知道善待婦孺。」
她站起來,「我們該走了。」
「早日回家去。」
「多謝你的忠告—但是我已決定留下來。」
結球替她著急,「你帶著幼兒不易找生活,這里的水平不一樣。」
那叫安瞳的女子笑了,「王庇德也是那樣說,一直讓我替他補習英文。」
結球一時听不明白,猶豫片刻,再問︰「你替他補英文?」
安瞳吁出一口氣,「外邊的人對我們有偏見,以為我們做什麼都有企圖,想必是為著錢。」
結球輕輕問︰「你什麼程度。」
「清華外文系。」
結球失聲用英語問︰「發生了什麼?」
她也用英語答︰「錯愛了一個人,受騙,最後遭到遺棄。」
因疏於練習,口音雖準,但口氣生硬。
她說下去︰「你沒有發覺嗎,他一級級爬上去,優秀的你才是他的最高理想。」
雨更大了,濺進震台,結球走過去關上落地窗。
小男孩出來在母親耳邊輕輕說兩句。
這圓頭圓腦的孩子真可愛,結球同他說︰「浴室在那邊。」
他咚咚咚跑去。
結球怕他被熱水燙到—走進去幫他洗手。
那雙小手實在有點髒,結球幫他沖洗擦乾,她鼻子發酸。
他回到母親身邊,拉著母親的手。
「我們走了。」
「大雨,不好叫車,我送你一程。」
安瞳輕輕答︰「為看孩子,不得不求親靠友。」
結球在大雨中孝心駕駛,將他們母子載回旅館。
「再見。」
那小男孩朝她擺手。
結球轉頭把車駛走。
回到家,她心情久久不能平復。
書房里電視仍在播放卡通,十分喧嘩,結球走過去啪一聲關掉。
是,安瞳母子極需要照顧,但結球不知怎樣插手。
她找出一只黑色垃圾膠袋,把所有與王庇德有關的東西都丟進去。
照片、旅游時買小小紀念品、他送的書籍飾物……裝滿一袋,都丟到垃圾桶里。
結球淋浴上床。
第二天一早,她在李嘉琪律師樓逗留了一小時。
李律師說︰「好,我會與當事人了解一下情況,嘗試找一間小單位,當可住得舒服點,那小孩不知是否已屆入學年齡,我都會派人去看一看。」
在律師口中,一切實事求是,非常簡單。
結球這才回返公司。
姚醫生打電話來約跳舞,她欣然答允。
中午,到著名時裝店選焙跳舞裙子。
服務員建議她穿淡藍色。
結球躊躇,「淺藍粉紅都是小女孩穿的顏色。」
「今年流行淺藍呢,林小姐,美國兩個總統候選人的妻子都在辯論會中穿這個顏色,非常精神清新。」
這年頭做一個售貨員也不簡單,對時事要有一定認識。
結球點點頭,她終於買了那襲淡藍色紗裙。
店員贊美︰「林小姐可替敝店當活招牌。」
但是,這塊招牌欠缺笑容。
晚上,她與姚偉求跳舞到深夜。
他在她耳畔輕輕說︰「你好像是為跳舞而跳舞。」
結球一怔,「當然,不然還為什麼?」
「應當為歡樂而跳舞。」
結球感慨,「我也知道自己最近心情欠佳。」
「大謙虛了,許多精神科病人都不如你沮喪。」
「真的那麼差?」
姚醫生答︰「已經在復元中。」
「你是醫生,你有何解救?」
「慢慢順其自然,逐日復元。」
「會好嗎?」
「一定會痊愈,你放心。」
「可需要打開我的心扉或是什麼的?」
「不用,時間治愈一切傷痕。」
結球哽咽。
「看得出我受了傷?」
「體無完膚,支離破碎。」
結球不服氣,不忿地問︰「可有七孔流血?」
他凝視她,「那倒沒有,面孔仍然娟秀。」
結球緊緊靠住他。
她從未間過姚醫生私人問題,她相信一個人應有誠信,他要是存心瞞她,查問也無用。
事後也許會有人說︰「你為什麼不問他底細?」
那個叫安瞳的女子終於也什麼都知道了。
一曲已終,走過桌子,嘶一聲,結球的紗裙被勾下一角。
姚覺得可惜,「唉呀,不小心。」
結球轉過頭來,「不是粗心,而是凡事注定。」
姚醫生看著她,「果然,怪起命運來了。」
結球苦笑。
接著,他告訴她︰「我的私人診所下月開幕。」
結球精神為之一振,可見的是真心關心他,「做老板了,恭喜你。」
「明日請來參觀。」
「我送你裝修。」
「真的好像很有錢的樣子。」
「要不,請宇宙人事部聯絡你做公司醫生。」
「假公濟私,更加不可。」
結球微笑,「真難討好呵。」
「明日來接你。」
姚偉求做事有計劃,一個目的一步步來,自少年起立志只做一件事,做好它,畢業後工作儲蓄,到了一定光景,開診所做自己的主人。
比起他,結球自覺過一日算一日。
不過,她也在痛苦中成熟了,她對安瞳母子處理得比對方玉意母女理智。
星期六一早,姚醫生來接她。
車子開到銀行區在一間大廈停下。
一開門就聞見消毒藥水味,醫務所雲集。
新診所漆淡黃色,配新型皮沙發,有玩具房,「咦,你是兒科醫生?」
他笑,「做專科比較有身份。」
牆上掛著證書,文憑自英國李茲大學讀來,結球記性好,過目不忘。
「既漂亮,又實用。」
「以後,就看運氣了,有些診所,病人過門不入。」
「那一定是服務差、姚醫生才不會待薄病人。」
那天傍晚,結球打電郵到英國李茲大學打探姚偉求其人。
答案很快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