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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女人两张床 第21页

作者:亦舒

忙了十个八个小时,也不觉肚饿,只始不停唱黑咖啡,许愿发觉佝偻着背,四肢缩紧一点,可以消除心中抽搐感觉,她忽然明白为什么受惊的孩子要躲到床底下去。

下班了,明早再来。

可怜的许愿,有个地方去,可免做行尸走肉。

一进门,看到房里有亮光。

谁?原来衣帽间开了防潮湿的暖管。

她轻轻关上衣橱门。

有一只大衣袖子夹在柜门之间,像一个人的手臂。

许愿留恋地把衣袖放到脸颊边。

忽然之间,她毅然离开衣橱,到浴室淋浴。

她用极烫的热水,淋得皮肤变粉红色,不住冲了廿多分钟,才抹干身子。

然后倒在床上,空虚地闭上双眼。

床忽然变得极大极冷。

她半睡半醒,半明半灭,听到许多声响,仿佛是子伦回来了,月兑外套除手表,走近床沿探视她,又走开……

天亮,许愿憔悴地张开眼睛。

她决定回医务所去。

一照镜子,看到自己的黑眼圈象熊猫,吓一跳,似不久于人世的病人。

她在镜前哭泣,“子伦,要不救我,要不,带我一起走。”

这时,一阵寒风自未开紧的窗缓吹进来,叫她打一个冷颤,她呕吐起来。

回到医务所,同事唤她:“许愿,过来喝碗热粥。”

她摇头。

同事把她强按在椅子上,“喝下去,我们不想你倒下来。”

许愿很感激她们好意。

吃了点米粥,到底有力气,她站起来工作。

中午,又有别的医生来唤她:“许愿,李瑶珍生日,我们请她吃日本菜,你非去不可。”

幸亏有工作,否则,在家中腐烂也无人知道。

邓子欣说:“你们去吧,我来当更。”

他们叫一碗面给她,这是多日来她正式吃东西。

晚上,回到家,热了一杯牛女乃,走进房间。

她躲进衣橱里,蹲下来,觉得极其安全。

那天晚上,她缩在衣柜里睡着了。

饼几日,母亲来看她。

“不如回娘家住,让爸妈照顾你。”

许愿婉拒,“我总得面对现实。”

“那么,把地方收拾一下,或是重新装修,把子伦的东西交到慈善机构。”

啊,那多无情,“不。”

母亲看着她,“还说面对现实?活着的人总要活下去,你仔细想清楚。”

许愿怔怔地低下头来。

“你还年轻,又无子女,这件不幸的事,越快过去越好。”

许愿完全听不进去,只觉刺耳。

“我走了,你多多保重。”

母亲告辞。

许愿打开衣橱,看着整齐的男装,都送给陌生人?

怎么舍得,可是,人已经不在了,理智一点想:留着他的杂物又有什么用。

许愿不知道该怎么做。

又过两日,李瑶珍来探访她,带来鸡汤。

她很体贴,一进门就说:“黄昏最寂寞可是。”

许愿牵牵嘴角,没有回答。

她看到门前还放着男装皮鞋,“咦,你还保存着这些?”

许愿开口:“照你说,应该如何?”

“照例,一般是送给慈善机关。”

都这么讲。

瑶珍说:“怀念一个人,长存心间,不拘形式,你不必狷介。”

讲得真好,许愿比较接受。

瑶珍又说:“大家都希望你尽快振作起来。”

“那么,”许愿怔怔地问:“子伦呢?”

“他会明白,而且,他最盼望你过好日子。”

瑶珍走了之后,许愿并没有即刻行动,过几日,又有不同的朋友与同事来采访她,她把门口的皮鞋挪到衣帽间。

周末,找来几只大纸箱,把十多双皮鞋放进去,然后,是袜子与领带。

这也是治疗创伤的一个过程。

可以给子豪寄去的,又放在另外一个箱子里。

衬衫一件,折好,往日,有家务助理每天来几个小时,替子伦做洗熨,他注重细节,连睡衣也要熨过才穿。

王子伦有排场,可是,他负担得起。

一边收拾,一边回忆,晃眼整个下午过去。

衣橱空下来也没有用,许愿本身衣物不多,对于许多女性整房衣服仍然不停买买买觉得惊骇。

最后,她把西装自架子上除下。

像拿去乾洗之前一样,她先清一清口袋。

口袋里,有碎星杂物:一双手套、零钱、发票、纸张。

其中一张字条上写着:“会议这么长,闷死人,一会儿到什么地方吃饭?”

咦,是同事传给他的吧,这样有童心,字体娟秀,属于女性,字句普通,但说不出的娇慵。

另外又有一张,出于同一笔迹:“你的白衬衫都叫我爱慕。”

“我来参加这会议唯一原因,是可以看到你。”

许愿忽然觉悟,这些小小便条,都是情书,而子伦留着它们,不是因为不舍得,而是因为太放心。

他知道妻子最重视私隐,从不翻动他的东西。

所以他大胆地留着纸屑。

是谁,是哪个女子对王子伦的白衬衫有那么大的好感?

现在,子伦已经不在,她可有伤感?

结婚以来,许愿一心一意,口不斜视,她以为子伦也遵守诺言,可是看样子,外界引诱甚强。

她把西装口袋都清理过,然后,才整理大衣。

大衣口袋隆起一角,她翻出一看,是只首饰盒子。

许愿一怔。

她打开一看,是副钻石耳环,式样华美,镶成一对叶子模样,晶光灿烂,里边还有小小一张字条,“生日快乐,子伦祝贺”。

许愿的生日就在他出事后三天,他买这份礼物,分明想叫她惊喜。

她伏在大衣上良久,全身乏力,动都不能动。电话铃一声声催促。

是瑶珍找她,“快出来吃饭,大家等你。”

“我不想上街。”

“那好,我们到你家,一共八个人,你准备茶水吧。”

老好瑶珍,真有一手。

“我廿分钟后来接你。”

许愿换一套便服,戴上那副耳环。

对镜子喃喃自语:“再不振作,配不上这份礼物。”

瑶珍一照脸,就说:“好漂亮的耳环。”

她拉着许愿出去与朋友聚首,吃牛排喝啤酒,消磨一个晚上,大家兴高采烈,猜起掌来,许愿输得很厉害,喝了很多。

瑶珍送她回家:“好好睡一觉。”

门一关,许愿便呕吐起来。

她呜咽地走近衣橱,伏在衣物上,渐渐睡熟。

还是第一次梦见子伦。

他站得比较远,双手插在口袋里,亲切地笑。

许愿想走过去同他说想念他,可是不知怎地,当中有不明物体隔住,只能远远招呼。

“子伦──”她哽咽。

“坚强点。”他轻轻说。

许愿看着地,伸长手臂,可是碰不到他。

子伦说:“原谅我。”

“你说什么?”

“好好生活……”

许愿想追上去,一阵刺眼的光,她用手去挡,发觉是太阳,噫,天亮了。

幸亏有工作,不管多不愿意,也得起来,许愿赶到医务所去。

急症室有小孩自高处跌下受伤,她忙了整天,又得温言劝慰孩子父母,这种时候,不得不把个人悲伤放到一边。

好不容易抽空到茶水部斟杯咖啡喝,她模模自己面孔,呀,又活下来了。

同事林植东进来说:“周炳富要结婚啦。”

是吗,许愿感慨,世界不停运作,地球照样的转,人们吃喝嫁娶,她个人小小的悲剧算得了什么。

她低下头。

“我们打算送厚礼,你说什么最好?”

瑶珍过来“喂”一声,“别打扰许愿。”

许愿却说:“送现款最好。”

瑶珍笑,“我们活在尘世中,金钱有用。”

林植东调侃:“两位女西医好不庸俗。”

他出去了。

瑶珍说:“许愿,你昨日那副耳环我十分喜欢,在什么地方买,我也想照样订做一副。”

“本来可以送给你。”

“是子伦的礼物?”

许愿点点头。

“哪家珠宝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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