弟弟先淋浴,再吃点心,刚在看电视卡通,补习老师来了,那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女,容貌秀丽,熟络地打开弟弟书包,把家课整理出来。
“今日有三样功课,来,志一,清掉再看卡通可好?”真没想到弟弟那样听话,一骨碌坐在书桌前。
祖琪自觉像个无用的影子,又像观众,因一早弃权,再也没有资格参与演出。
她累了,靠在梳化上盹着。渐渐入梦,看到自己年纪幼小,第一件长旗袍,戴帽子,母亲蹲在她身后,她正学走,听到拍手,朝拿着照相机的父亲蹒跚走过去。
梦醒了,发觉仍然躺在梳化上,身上盖着毛毡。
她不禁问自己:“呀!当中那二十多年去了何处?”
避家这时过来说:“太太,喝杯热茶。”
“弟弟呢?”
“已经睡着,明天一早要上学。”
“什么钟数?”她吃一惊。
“晚上九点半。”
什么?她挣扎起来,“郁先生回来没有?”
“六点钟返来过一次,特地陪弟弟吃饭,看见太太睡在这里,叫别吵醒你,然后,郁先生又出去了。”
“他神情有无不愉快?”
避家答:“郁先生从不把公司事带返家中。”
女佣走过来,“有电话找太太。”谁会打到这处来?
那边是祖琛的声音,“我们在华文电视台新闻里看到消息,着实吃一惊,你们都好吧。”
“人没事,公司成为灾场。”这时,她身后传来郁满堂的声音,“是祖琛吗?我同他说几句。”他回来了。
祖琪乐得把电话交给他。只听得他说:“是,是,有人输了整副身家,非常不忿,嫁祸于我们。不错,警方已经有目标,放心,小事而已,装修公司已在二十四小时赶工……”
祖琪揉揉面孔,这上下不用照镜子,也知道憔悴不堪,女子一失细修,必像残花败柳,就因为是前夫,更不想表现失水准,她穿上外套离去。
郁满堂追上来,“夜了,我送你。”
“你早点休息吧。”
司机把车驶过来,郁满堂一起上车。
祖琪说:“你把弟弟料理得真好。”
郁满堂搔搔头,“过得去啦。”
“刚才我做梦,看到自己小小模样——你说,有一日我们回去那个地方,与父母共聚,会是一个成人,还是回复到幼儿那样?”祖琪说。
郁满堂一呆,“祖琪,你想太多了。”
“真不值得,才活短短几十年,却那么辛苦。”
郁满堂笑出来。
“笑什么?”
“祖琪,你不算辛苦了。”
“唉。”祖琪不再申辩。
车子驶近胜利路,郁满堂眼尖,他说:“有人来找你解释。”一辆白色跑车停在门口。
祖琪发呆。
“想不想见他?”郁满堂轻轻问。
祖琪摆手,“太麻烦了。”
他像一个家长似的,“我帮你打发他。”
祖琪没想到他愿意那样做,“拜托。”
车子停下来,郁满堂下车走近那辆跑车,俯身在窗,同司机说了几句话。他真有办法,只见对方默默把车驶走。
祖琪松一口气,这样,省却多少歪缠。
郁满堂缓缓走回来。
“谢谢。”
“应该的。”
祖琪忽然笑起来,这对白实在太有趣。
“早点睡。”
“你也是。”
第二天,祖琪一早到美容院整理皮肤头发指甲,做毕全套,大致上恢复旧貌,她放心地叹息。
一位中年太太说过:人生就是维修,再过十年八载,还得往矫形医生处大修。
祖琪苦笑着戴上首饰,把翡翠耳环放进盒子,叫人送回冯宅。
祖琛打电话来找她:“昨日想与你说几句,公司毁坏程度如何?”
“我知道得不多。”
“叫郁君小心,我有种心神不宁的感觉。”
“他一切都有主张,我怎好插嘴。”
“你终于回他家去了。”
“怕他没有时间打点弟弟。”
“其实,你们俩应当互相关怀。”
祖琪哼一声。
“最好带着弟弟一起度假。”
“祖琛,不是说不再管我的事吗?”
他忽然改变话题,“祖琪,有种奇怪的昆虫,叫蝉,你见过没有?”
“我知道,拇指大,有一双透明大趐膀,夏日停在树上喳喳长鸣。”
“蝉的幼虫埋在地下可达几十年之久。”
“我听说过。”
“终于破土而出,看见天日。”
祖琪笑,“你想说什么?”
祖琛:“我希望你与郁满堂的感情,像蝉一般有个好结局。”
祖琪轻轻说:“你对蝉知道得很少,它虽然破土而出,但是,只存活了数天。”
祖琛大吃一惊。“我不知道有这样的事。”
“事实如此。”
他好不尴尬,居然打错了譬喻,心里忽然有不祥预兆。
“我要去接弟弟放学。”祖琪挂上电话。
罢想出门,看到那辆熟悉的白色跑车驶过来,她并不怕他,他们那样的人多数敏感,柔弱内向,不会伤害自己以外的人。
祖琪不得不走向前去招呼,冯君的神情只略为憔悴,仍然友善。
司机十分警惕,站在附近抹车。
“祖琪,怎么把长辈送你的礼物退回来。”
祖琪微笑:“无功不受禄。”
“原来,郁先生是E贸易网上股票买卖的主办人。”
祖琪不予置评。
“你们复合了。”
呵,他那样说吗?
“是为着孩子的缘故吧,一个人只得一个童年,为子女设想,牺牲一点,也无可奈何。”祖琪不去更正,他愿意那样想,也没有什么不好。
“祖琪,多谢你给我的好时光。”
“彼此彼此。”
最失望的,恐怕是他的父母。
“祖琪,祝你这样的可人儿,心想事成。”
祖琪微笑,“祝福你。”
他驾车离去,祖琪低下头,冯君一定找得到异性对象,他条件优秀,很多人会给他机会。
司机说:“弟弟快放学了。”
原来,接放学殊不沉闷,天天有新鲜事。
今日,志一与小同学在操场争执,打起架来,两人均被老师责罚留堂,连带家长亦听教训。折腾了半小时才上车,保母温和地劝慰弟弟,祖琪不知怎样教导孩子。
她问保母:“可需要请教心理医生?”
保母骇笑,“太太,同学们纷争是极普通的事,不用紧张。”
祖琪问弟弟:“你明天还上学吗?”
弟弟忙不迭点头,似乎已经忘却今日不愉快事,是彭祖琪一个人太紧张了。
到了家,郁满堂在等他们,先抱起弟弟打转,父子嘻哈大笑。
保母报告学校的事,祖琪留意他的反应。
“有没有这回事?”
弟弟答:“有。”
“好!打赢没有?”
“他刚倒在地下,老师来了,他哭,我没哭。”
“对,做男孩子,就得这样。”
案子亲亲热热搂作一团。
祖琪放心,也许,是该这样教导男孩,是他的儿子,由他来教。
祖琪轻轻说:“我走了。”
避家又央求:“太太,试试今日极鲜女敕的烤羊腿,请留下晚饭。”
“我有约会。”
郁满堂放下志一:“祖琪,公司装修好了,请来参观。”
“这么快?”郁踌躇满志地微笑。
“好,我愿意参观。”
弟弟知道她要走,忽然过来紧紧抱住她腰,把大头伏在妈妈身上一会儿,但随即又跑开去玩耍,这孩子可爱爽朗到极点,祖琪也对他恋恋不舍。
走近公司大门,祖琪啧啧称奇。
损毁那样严重,可是不到三日,装修工人已经把新门面做妥,比从前更加金碧辉煌。
办公室里又再度人头涌涌,那股热烈气氛,外人都感觉得到。
祖琪索索鼻子:“咦,有股气味,是什么味道?”
有一个穿西装的中年人刚刚经过她身旁,听到她那样问,不禁笑着回答:“美丽的小姐,这是钱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