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蟬 第19頁

作者︰亦舒

弟弟先淋浴,再吃點心,剛在看電視卡通,補習老師來了,那是一個十七、八歲的少女,容貌秀麗,熟絡地打開弟弟書包,把家課整理出來。

「今日有三樣功課,來,志一,清掉再看卡通可好?」真沒想到弟弟那樣听話,一骨碌坐在書桌前。

祖琪自覺像個無用的影子,又像觀眾,因一早棄權,再也沒有資格參與演出。

她累了,靠在梳化上盹著。漸漸入夢,看到自己年紀幼小,第一件長旗袍,戴帽子,母親蹲在她身後,她正學走,听到拍手,朝拿著照相機的父親蹣跚走過去。

夢醒了,發覺仍然躺在梳化上,身上蓋著毛氈。

她不禁問自己︰「呀!當中那二十多年去了何處?」

避家這時過來說︰「太太,喝杯熱茶。」

「弟弟呢?」

「已經睡著,明天一早要上學。」

「什麼鐘數?」她吃一驚。

「晚上九點半。」

什麼?她掙扎起來,「郁先生回來沒有?」

「六點鐘返來過一次,特地陪弟弟吃飯,看見太太睡在這里,叫別吵醒你,然後,郁先生又出去了。」

「他神情有無不愉快?」

避家答︰「郁先生從不把公司事帶返家中。」

女佣走過來,「有電話找太太。」誰會打到這處來?

那邊是祖琛的聲音,「我們在華文電視台新聞里看到消息,著實吃一驚,你們都好吧。」

「人沒事,公司成為災場。」這時,她身後傳來郁滿堂的聲音,「是祖琛嗎?我同他說幾句。」他回來了。

祖琪樂得把電話交給他。只听得他說︰「是,是,有人輸了整副身家,非常不忿,嫁禍于我們。不錯,警方已經有目標,放心,小事而已,裝修公司已在二十四小時趕工……」

祖琪揉揉面孔,這上下不用照鏡子,也知道憔悴不堪,女子一失細修,必像殘花敗柳,就因為是前夫,更不想表現失水準,她穿上外套離去。

郁滿堂追上來,「夜了,我送你。」

「你早點休息吧。」

司機把車駛過來,郁滿堂一起上車。

祖琪說︰「你把弟弟料理得真好。」

郁滿堂搔搔頭,「過得去啦。」

「剛才我做夢,看到自己小小模樣——你說,有一日我們回去那個地方,與父母共聚,會是一個成人,還是回復到幼兒那樣?」祖琪說。

郁滿堂一呆,「祖琪,你想太多了。」

「真不值得,才活短短幾十年,卻那麼辛苦。」

郁滿堂笑出來。

「笑什麼?」

「祖琪,你不算辛苦了。」

「唉。」祖琪不再申辯。

車子駛近勝利路,郁滿堂眼尖,他說︰「有人來找你解釋。」一輛白色跑車停在門口。

祖琪發呆。

「想不想見他?」郁滿堂輕輕問。

祖琪擺手,「太麻煩了。」

他像一個家長似的,「我幫你打發他。」

祖琪沒想到他願意那樣做,「拜托。」

車子停下來,郁滿堂下車走近那輛跑車,俯身在窗,同司機說了幾句話。他真有辦法,只見對方默默把車駛走。

祖琪松一口氣,這樣,省卻多少歪纏。

郁滿堂緩緩走回來。

「謝謝。」

「應該的。」

祖琪忽然笑起來,這對白實在太有趣。

「早點睡。」

「你也是。」

第二天,祖琪一早到美容院整理皮膚頭發指甲,做畢全套,大致上恢復舊貌,她放心地嘆息。

一位中年太太說過︰人生就是維修,再過十年八載,還得往矯形醫生處大修。

祖琪苦笑著戴上首飾,把翡翠耳環放進盒子,叫人送回馮宅。

祖琛打電話來找她︰「昨日想與你說幾句,公司毀壞程度如何?」

「我知道得不多。」

「叫郁君小心,我有種心神不寧的感覺。」

「他一切都有主張,我怎好插嘴。」

「你終于回他家去了。」

「怕他沒有時間打點弟弟。」

「其實,你們倆應當互相關懷。」

祖琪哼一聲。

「最好帶著弟弟一起度假。」

「祖琛,不是說不再管我的事嗎?」

他忽然改變話題,「祖琪,有種奇怪的昆蟲,叫蟬,你見過沒有?」

「我知道,拇指大,有一雙透明大趐膀,夏日停在樹上喳喳長鳴。」

「蟬的幼蟲埋在地下可達幾十年之久。」

「我听說過。」

「終于破土而出,看見天日。」

祖琪笑,「你想說什麼?」

祖琛︰「我希望你與郁滿堂的感情,像蟬一般有個好結局。」

祖琪輕輕說︰「你對蟬知道得很少,它雖然破土而出,但是,只存活了數天。」

祖琛大吃一驚。「我不知道有這樣的事。」

「事實如此。」

他好不尷尬,居然打錯了譬喻,心里忽然有不祥預兆。

「我要去接弟弟放學。」祖琪掛上電話。

罷想出門,看到那輛熟悉的白色跑車駛過來,她並不怕他,他們那樣的人多數敏感,柔弱內向,不會傷害自己以外的人。

祖琪不得不走向前去招呼,馮君的神情只略為憔悴,仍然友善。

司機十分警惕,站在附近抹車。

「祖琪,怎麼把長輩送你的禮物退回來。」

祖琪微笑︰「無功不受祿。」

「原來,郁先生是E貿易網上股票買賣的主辦人。」

祖琪不予置評。

「你們復合了。」

呵,他那樣說嗎?

「是為著孩子的緣故吧,一個人只得一個童年,為子女設想,犧牲一點,也無可奈何。」祖琪不去更正,他願意那樣想,也沒有什麼不好。

「祖琪,多謝你給我的好時光。」

「彼此彼此。」

最失望的,恐怕是他的父母。

「祖琪,祝你這樣的可人兒,心想事成。」

祖琪微笑,「祝福你。」

他駕車離去,祖琪低下頭,馮君一定找得到異性對象,他條件優秀,很多人會給他機會。

司機說︰「弟弟快放學了。」

原來,接放學殊不沉悶,天天有新鮮事。

今日,志一與小同學在操場爭執,打起架來,兩人均被老師責罰留堂,連帶家長亦听教訓。折騰了半小時才上車,保母溫和地勸慰弟弟,祖琪不知怎樣教導孩子。

她問保母︰「可需要請教心理醫生?」

保母駭笑,「太太,同學們紛爭是極普通的事,不用緊張。」

祖琪問弟弟︰「你明天還上學嗎?」

弟弟忙不迭點頭,似乎已經忘卻今日不愉快事,是彭祖琪一個人太緊張了。

到了家,郁滿堂在等他們,先抱起弟弟打轉,父子嘻哈大笑。

保母報告學校的事,祖琪留意他的反應。

「有沒有這回事?」

弟弟答︰「有。」

「好!打贏沒有?」

「他剛倒在地下,老師來了,他哭,我沒哭。」

「對,做男孩子,就得這樣。」

案子親親熱熱摟作一團。

祖琪放心,也許,是該這樣教導男孩,是他的兒子,由他來教。

祖琪輕輕說︰「我走了。」

避家又央求︰「太太,試試今日極鮮女敕的烤羊腿,請留下晚飯。」

「我有約會。」

郁滿堂放下志一︰「祖琪,公司裝修好了,請來參觀。」

「這麼快?」郁躊躇滿志地微笑。

「好,我願意參觀。」

弟弟知道她要走,忽然過來緊緊抱住她腰,把大頭伏在媽媽身上一會兒,但隨即又跑開去玩耍,這孩子可愛爽朗到極點,祖琪也對他戀戀不舍。

走近公司大門,祖琪嘖嘖稱奇。

損毀那樣嚴重,可是不到三日,裝修工人已經把新門面做妥,比從前更加金碧輝煌。

辦公室里又再度人頭涌涌,那股熱烈氣氛,外人都感覺得到。

祖琪索索鼻子︰「咦,有股氣味,是什麼味道?」

有一個穿西裝的中年人剛剛經過她身旁,听到她那樣問,不禁笑著回答︰「美麗的小姐,這是錢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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