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印度墨 第9页

作者:亦舒

那人小心翼翼地看着她,呵,这笔投资非同小可,值得吗?得看清楚。

※※※

这个陌生人从未见过像印子那样好看的少女,皮肤白得晶莹、眉目如画,神情有点忧郁,她的手腕与足踝像是上帝心情特别好的那一日用心塑造,精致纤细,背部线条像一个流利的V字,悦目到极点。

他心中有数了,朝助手王治平施一个眼色,静静离去。

饼不到几分钟,王治平的手提电话又响起来,他嗯了几声,“知道,知道。”

他满面笑容,“印子,我送你回家去。”

印子这才想起,“我有朋友来接。”

王治平笑笑,“他迟到了,海旁大路上有交通意外,车辆挤塞得很,由我送你吧。”

印子点点头。

孟如乔也同车,牢骚很多,正好,印子可以乘机不出声。

先送印子,临下车,王治平随口问:“印子,你喜欢甚么牌子的汽车?”

印子回答:“家母喜欢平治。”

他笑了,送印子下车,替她按门铃。

他早已将刘印子的底细打听得一清二楚,他知道她们母女住天台屋里。

“明日有空,接你去参观宿舍,在梅道,你会喜欢。”

“啊。”

梅道是她做小学生时到山顶旅游时乘缆车经过的一条路,遥不可及,印象中只有外国人及神仙才住那种地方。

“明天上午十时半来接你及蓝小姐。”

王治平转身走开。

印子先发了一阵子呆,然后,吸一口气,用最快的脚步冲上楼去,她要第一时间把这件事告诉母亲及妹妹。

王治平回到车上,看见孟如乔摊大手掌。

他有点厌恶,但是不露出来,轻轻说:“周先生不会亏待你。”

孟如乔缩回了手,咯咯笑,“你我联手把清白少女往火坑里推,该当何罪。”

王治平淡淡说:“她原本已活在油锅里,出来散散心也好。”

车子驶走了。

回到家,印子把合约摊开来。

她母亲兴奋地说:“明日一早去找律师研究清楚。”

电话来了。

听到裕进的声音,像是从另外一个世界传来,她没有怪他,只是问:“你到甚么地方去了?”

“交通意外塞车,我现在才赶到沙龙,他们说你已经走了。”

“我已到家,改天再谈吧。”

“对不起,印子-——”

“没关系。”

她挂上电话,淋浴上床。

母女同睡一房,多年来,呼吸声都听得见。

印子枕在双臂上看着天花板,明日开始,就得学唱歌了,老板叫她唱甚么便唱甚么。

她闭上眼睛,不知为甚么流下泪来,那无论如何都不是快活的眼泪。

※※※

天很快亮了,母亲催印子起床。

“翡翠王先生打过电话来催,说十点半来接我们。”

罗萨萝在一边闹:“我也去看新房子。”

印子静静地梳洗换衣服。

母亲在一边,忽然握住她手臂抚模,低声说:“印子,全靠你了。”

印子转过头去笑了一笑。

王治平的车子准时来接,他这人不卑不亢,斯文有礼,相当讨人欢喜。

车子一转上山,环境完全不同,都市的浮躁不安仿佛都限在山脚,山上又是另外一个世界。

蓝女士难掩兴奋之情,手心冒汗,她不相信这是真的,一夜之间,可从腌臜的凡界迁上天庭。大厦门口停着一辆白色房车,司机看到王治平立刻下来把车匙交上。

王治平恭敬地转交给蓝女士,“这是公司车”。

那中年太太觉得是在做梦,强作镇定,跟着王治平走进豪华大厦大理石大堂。

他们乘电梯到甲座大单位,门一打开,印子倒吸一口气。

她立刻决定签合约,水,水里去,火,火里去,一切都值得。

整个客厅落地窗对牢湖水绿海港,她不由得走近玻璃,贴近,观看蓝天白云。

罗萨萝欢呼尖叫:“姐姐,姐姐,几时可以搬进来?”

全屋都是精致大方的家具,连床铺被褥毛巾肥皂都已准备好,像豪华酒店设备。王治平把门匙交给印子的母亲。蓝女士双手颤抖,接过那串锁匙,摀在手心中。

罗萨萝却去打开衣柜,“姐姐,来看,衣柜里满是漂亮衣裳。”

蓝女士满心感激,“你们太体贴了。”

从来没有人,为她们母女做过甚么,十多年来,她们胼手胝足,挣扎求全,都靠自己。

王治平微笑:“有甚么事,尽避吩咐,我先回公司。”

“可是,合约呢?”

“呵,不急,看仔细再签好了。”

他竟开门走了。

印子开了长窗,到露台呼吸新鲜空气。

身为混血儿,自幼遭生父遗弃,母亲改嫁,又生一女,最后还是分手,家贫,她从来没好好呼吸过。

三个人都没再去理会合同里说些甚么。

罗萨萝每晚睡折床,淋浴,不过是一个水泥坑加一条胶喉,今日忽然看见一间小小套房,淡苹果绿墙上画着一座睡美人堡垒,纱帐床,白色地毯,附设私人浴室可以浸浴,不禁又一次尖叫起来。客厅插着鲜花,厨房里有大盘水果,有人神机妙算,算准了她们三母女今日一定会搬进来,逃不出五指山。

印子听见母亲说:“我们立刻回去收拾东西。”

她妹妹说:“我不去,我决定留在新家,我会转学校,换朋友,改名字。”

印子不出声,走到大梳化,坐下来。

第四章

电话来了。

是王治平,“抱歉,忘了同二小姐说一句,已经替她在美国国际学校报了名,暑假后升读第十班。”

印子月兑口问:“翡翠对每一位歌星都这样妥当?”

对方沉默一会儿,“当然不。”

“我例外?”

“你有潜质。”他笑。

印子也笑,挂了电话,去看妹妹,发觉罗萨萝在纱帐床上睡熟,而母亲津津有味在休息室看电视。

都不愿意走了。

印子说:“我出去一会儿。”

在门口,碰到一个挽着菜篮的女佣人。

“我叫阿新,王先生叫我来帮手,每天上午十时到,下午六时走。”

都想到了,没有一件遗漏。

印子却一个人乘车去找陈裕进。

陈家祖母来开门,“咦,印子,裕进去上中文课。”

“有地址吗?我去找他,”

“你有急事?”

印子点点头。

“不如你进来等他,我打电话叫他回来。”

“不,我去他那里比较快。”

“老师住牡丹路三十号二楼。”

印子礼貌地道谢,转身匆匆离去。

她赶到牡丹路,才想伸手按铃,有两个中年妇人出来,上下打量她。

“咦,”一个说:“这不是象牙香儿小姐吗?”

“真人更漂亮。”

印子苦笑,朝他们点头招呼。

待两个太太一转身,印子便按铃。

裕进正上课,试用普通话与邓老师讨论李白生平,忽然对讲机传来印子的声音:“请问陈裕进在吗?”

他整个人跳起来,以为是做梦。

邓老师一看就知道谁来找。

“我马上出来。”

他丢下唐诗与李白就往外跑。

老师说:“今日到此为止。”

“谢谢老师。”

裕进一溜烟似消失在门口。

老师忍不住,轻轻走到露台往下看。

是她了,年轻人为之倾心的可人儿,只见大眼睛的她朝他不知说了甚么,他轻轻拥抱她,把下巴放在她头顶上喃喃安慰。

然后,他俩踱步离去。

印子轻轻说:“真没想到,一夜之间会有那样大的变化。”

“这也许是人们口中千载难逢的机会。”

他们在小鲍园的长凳上坐下来。

※※※

20/12/1999

“裕进,我看过一篇小说,故事里有一对相爱的年轻人,可是,那女孩要到火星的卫星德莫斯去发展事业。”印子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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