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小心翼翼地看著她,呵,這筆投資非同小可,值得嗎?得看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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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陌生人從未見過像印子那樣好看的少女,皮膚白得晶瑩、眉目如畫,神情有點憂郁,她的手腕與足踝像是上帝心情特別好的那一日用心塑造,精致縴細,背部線條像一個流利的V字,悅目到極點。
他心中有數了,朝助手王治平施一個眼色,靜靜離去。
餅不到幾分鐘,王治平的手提電話又響起來,他嗯了幾聲,「知道,知道。」
他滿面笑容,「印子,我送你回家去。」
印子這才想起,「我有朋友來接。」
王治平笑笑,「他遲到了,海旁大路上有交通意外,車輛擠塞得很,由我送你吧。」
印子點點頭。
孟如喬也同車,牢騷很多,正好,印子可以乘機不出聲。
先送印子,臨下車,王治平隨口問︰「印子,你喜歡甚麼牌子的汽車?」
印子回答︰「家母喜歡平治。」
他笑了,送印子下車,替她按門鈴。
他早已將劉印子的底細打听得一清二楚,他知道她們母女住天台屋里。
「明日有空,接你去參觀宿舍,在梅道,你會喜歡。」
「啊。」
梅道是她做小學生時到山頂旅游時乘纜車經過的一條路,遙不可及,印象中只有外國人及神仙才住那種地方。
「明天上午十時半來接你及藍小姐。」
王治平轉身走開。
印子先發了一陣子呆,然後,吸一口氣,用最快的腳步沖上樓去,她要第一時間把這件事告訴母親及妹妹。
王治平回到車上,看見孟如喬攤大手掌。
他有點厭惡,但是不露出來,輕輕說︰「周先生不會虧待你。」
孟如喬縮回了手,咯咯笑,「你我聯手把清白少女往火坑里推,該當何罪。」
王治平淡淡說︰「她原本已活在油鍋里,出來散散心也好。」
車子駛走了。
回到家,印子把合約攤開來。
她母親興奮地說︰「明日一早去找律師研究清楚。」
電話來了。
听到裕進的聲音,像是從另外一個世界傳來,她沒有怪他,只是問︰「你到甚麼地方去了?」
「交通意外塞車,我現在才趕到沙龍,他們說你已經走了。」
「我已到家,改天再談吧。」
「對不起,印子-——」
「沒關系。」
她掛上電話,淋浴上床。
母女同睡一房,多年來,呼吸聲都听得見。
印子枕在雙臂上看著天花板,明日開始,就得學唱歌了,老板叫她唱甚麼便唱甚麼。
她閉上眼楮,不知為甚麼流下淚來,那無論如何都不是快活的眼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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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很快亮了,母親催印子起床。
「翡翠王先生打過電話來催,說十點半來接我們。」
羅薩蘿在一邊鬧︰「我也去看新房子。」
印子靜靜地梳洗換衣服。
母親在一邊,忽然握住她手臂撫模,低聲說︰「印子,全靠你了。」
印子轉過頭去笑了一笑。
王治平的車子準時來接,他這人不卑不亢,斯文有禮,相當討人歡喜。
車子一轉上山,環境完全不同,都市的浮躁不安仿佛都限在山腳,山上又是另外一個世界。
藍女士難掩興奮之情,手心冒汗,她不相信這是真的,一夜之間,可從腌的凡界遷上天庭。大廈門口停著一輛白色房車,司機看到王治平立刻下來把車匙交上。
王治平恭敬地轉交給藍女士,「這是公司車」。
那中年太太覺得是在做夢,強作鎮定,跟著王治平走進豪華大廈大理石大堂。
他們乘電梯到甲座大單位,門一打開,印子倒吸一口氣。
她立刻決定簽合約,水,水里去,火,火里去,一切都值得。
整個客廳落地窗對牢湖水綠海港,她不由得走近玻璃,貼近,觀看藍天白雲。
羅薩蘿歡呼尖叫︰「姐姐,姐姐,幾時可以搬進來?」
全屋都是精致大方的家具,連床鋪被褥毛巾肥皂都已準備好,像豪華酒店設備。王治平把門匙交給印子的母親。藍女士雙手顫抖,接過那串鎖匙,摀在手心中。
羅薩蘿卻去打開衣櫃,「姐姐,來看,衣櫃里滿是漂亮衣裳。」
藍女士滿心感激,「你們太體貼了。」
從來沒有人,為她們母女做過甚麼,十多年來,她們胼手胝足,掙扎求全,都靠自己。
王治平微笑︰「有甚麼事,盡避吩咐,我先回公司。」
「可是,合約呢?」
「呵,不急,看仔細再簽好了。」
他竟開門走了。
印子開了長窗,到露台呼吸新鮮空氣。
身為混血兒,自幼遭生父遺棄,母親改嫁,又生一女,最後還是分手,家貧,她從來沒好好呼吸過。
三個人都沒再去理會合同里說些甚麼。
羅薩蘿每晚睡折床,淋浴,不過是一個水泥坑加一條膠喉,今日忽然看見一間小小套房,淡隻果綠牆上畫著一座睡美人堡壘,紗帳床,白色地毯,附設私人浴室可以浸浴,不禁又一次尖叫起來。客廳插著鮮花,廚房里有大盤水果,有人神機妙算,算準了她們三母女今日一定會搬進來,逃不出五指山。
印子听見母親說︰「我們立刻回去收拾東西。」
她妹妹說︰「我不去,我決定留在新家,我會轉學校,換朋友,改名字。」
印子不出聲,走到大梳化,坐下來。
第四章
電話來了。
是王治平,「抱歉,忘了同二小姐說一句,已經替她在美國國際學校報了名,暑假後升讀第十班。」
印子月兌口問︰「翡翠對每一位歌星都這樣妥當?」
對方沉默一會兒,「當然不。」
「我例外?」
「你有潛質。」他笑。
印子也笑,掛了電話,去看妹妹,發覺羅薩蘿在紗帳床上睡熟,而母親津津有味在休息室看電視。
都不願意走了。
印子說︰「我出去一會兒。」
在門口,踫到一個挽著菜籃的女佣人。
「我叫阿新,王先生叫我來幫手,每天上午十時到,下午六時走。」
都想到了,沒有一件遺漏。
印子卻一個人乘車去找陳裕進。
陳家祖母來開門,「咦,印子,裕進去上中文課。」
「有地址嗎?我去找他,」
「你有急事?」
印子點點頭。
「不如你進來等他,我打電話叫他回來。」
「不,我去他那里比較快。」
「老師住牡丹路三十號二樓。」
印子禮貌地道謝,轉身匆匆離去。
她趕到牡丹路,才想伸手按鈴,有兩個中年婦人出來,上下打量她。
「咦,」一個說︰「這不是象牙香兒小姐嗎?」
「真人更漂亮。」
印子苦笑,朝他們點頭招呼。
待兩個太太一轉身,印子便按鈴。
裕進正上課,試用普通話與鄧老師討論李白生平,忽然對講機傳來印子的聲音︰「請問陳裕進在嗎?」
他整個人跳起來,以為是做夢。
鄧老師一看就知道誰來找。
「我馬上出來。」
他丟下唐詩與李白就往外跑。
老師說︰「今日到此為止。」
「謝謝老師。」
裕進一溜煙似消失在門口。
老師忍不住,輕輕走到露台往下看。
是她了,年輕人為之傾心的可人兒,只見大眼楮的她朝他不知說了甚麼,他輕輕擁抱她,把下巴放在她頭頂上喃喃安慰。
然後,他倆踱步離去。
印子輕輕說︰「真沒想到,一夜之間會有那樣大的變化。」
「這也許是人們口中千載難逢的機會。」
他們在小鮑園的長凳上坐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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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2/1999
「裕進,我看過一篇小說,故事里有一對相愛的年輕人,可是,那女孩要到火星的衛星德莫斯去發展事業。」印子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