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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满楼 第12页

作者:亦舒

"我?"他过一会儿才答,"我赌的是另外一些。"

"有没有赢?"

"赢过数局,也输过数局。"

"为什么不收手?"

他转过头来笑了,"要生活,怎么收手?"

宦楣坐在石凳上,向远处眺望,这点她明白,把生活降级,实是最难办到的事,她为此失去了邓宗平。

他坐到她身边,"我们说不定在纽约见过面,我曾为一间叫布明黛的百货公司送过一年的货,虽然只准在后门出入,也见过许多漂亮的黄皮肤女孩子在该店购物。"

"你把我想得太奢华了。"

"两年后我的英语会话才比较流利。"

宦楣笑,"找个金发女郎练习一下保证进步迅速,你听宦晖那口英语,怎么样挑剔都没有唐人口音。

"我转过多份工作,包括地下赌馆的打手以及清洁工人,最后因机缘巧合,碰到了欣赏我的老板,派我到本市来做翼轸的主持人。"

"你所说的老板,家父也认识吧?"

"他们一直有来往,相信这次在纽约也有见面。"

"他给你权柄很大呀。"

"你怎么知道?"聂君讶异。

"分公司分明由你命名。"

聂君笑,"瞒不过你。"

"你的生活堪称多采多姿。"

宦楣本来想加一句英雄莫论出身,后来实在觉得有点庸俗,省下了。

"的确看到许多光怪陆离的现象。"

宦楣忽而有一丝感触,觉得她四周围的人与事,也开始有点奇怪。

她说:"你比我们幸运,你身上集中三种文化,难怪这么聪明。"

聂君一生何曾听过什么赞美,耳朵发起烧来,一时不知应对。

饼一会儿,他见风大,月兑下外套,罩在宦楣肩上。

女佣过来说:"小姐,太太说,怎么叫客人坐在园子里吹风,还不快进去喝一杯茶。"

宦楣有一丝意外之喜。

聂上游笑说:"有点心充饥的话更好。"

宦楣也笑,"一会儿家母瞪着你看,可别见怪。"

但是宦太太并没有下来招呼客人。

聂君走了以后,宦楣上去看母亲。

她母亲同:"是那个人吗?"

"不过是略谈得来的朋友。"

宦太太点点头,"你自己要拿捏得准。"

"你呢,"宦楣笑问,"你不管我了吗?"

宦太太似有感触,紧握着女儿双手。

宦氏父子半夜回来的时候,宦楣正在天台观看升至正南方的天蝎座。

她听见数下开门闭门声,汽车门开了又关,接着是大门打开关拢,她赶下楼去,只看见父兄已经走进书房,接着房门重重合上。

迎面下来的是她母亲。

"怎么一回事?"

"他们大概有要紧的事商量,妈妈,你去休息吧。"

宦太太踌躇一会儿,终于上楼去。

宦楣却去找老司机。

老司机哭丧着脸说:"老爷从来没有骂过我,这还是头一遭。"

"他脸色如何?"

"铁青面孔,没有出声。"

宦楣发呆,这么严重。

"他为何骂你?"

"我只不过提到股票两字。"

宦楣叮嘱:"太太若问你,你一概说不知道。"

宦氏父子一直关在书房里没出来过。

宦楣守住门口,开头只听到父亲低声责备,句语却不甚清楚,宦晖一直没有答辩,近天亮时分,书房静寂下来。

只有宦楣一个人敢敲门。

"爸爸,爸爸,要不要吃点东西?"

没有人应她。

"毛豆,毛豆。"她不放弃,越来越用力敲。

门终于打开了。

宦晖探头出来,吓得宦楣往后退一步。

宦晖满脸是油,秋凉时分,却汗流浃背,湿透衬衫。

宦楣轻轻问:"这么坏嗳!"

"眉豆,替我们准备车子,爸同我要立刻回公司。"

"才五点半。"

"去,别问。"

"爸爸,"宦楣唤,"爸爸?"

她听见宦兴波极之疲倦的声音,"是眉豆?"

她走进书房,闻到一阵烟酒气,灯已熄,但窗帘还厚沉沉垂着,房内光线幽暗。

"过来这边,眉豆。"

"爸爸。"

宦楣挤到父亲身边,与他共坐一张安乐椅。

案亲虽然十分疲倦,却无异样,宦楣放下心来。

谁知宦晖此时跌撞着进来,"父亲,冉伯伯得到消息,停市三天!"他脸如死灰。

宦楣先站起来。

她听见父亲问:"车子呢?"

衣服也来不及换,便偕宦晖冲出门去。

宦楣一直追到门外看他们上车。

从上飞机到现在,父子两人恐怕已有两日两夜未曾休息过。

宦太太出来拉住女儿问:"是怎么一回事?"

"我不知道,他们没有说。"

"眉豆,去问问许小姐。"

"妈妈,许绮年所知道的,也不过是父亲告诉她的。"她停一停,"妈,这话不是你说的吗:男人的事,不要去理他们。"

这句话是宦太太唐品芳的杀手锏,不知帮她下了多少次台,有亲友来说是非的时候,她轻描淡写的一句"男人的事,不要去理他们",就把来人吃瘪,杜绝流言。

就算前两天在牌桌上,她也刚用过这句话,有人艳羡的猜测:"品芳,兴波的财产早已上亿了吧。"她也推说:"男人的事,才不要去理他们。"

她并不是说着敷衍人的,宦兴波不叫她理,她也根本没兴趣理。

这一次她放心不下,叫许绮年的手下每隔一小时拨电话过来汇报。那女孩子从上午八时到下午七时的答案是一样的:"两位宦先生都在开会。"

她们母女面面相觑。

宦楣强笑道:"他们总得睡与吃。"

九点钟,女孩子说:"宦小姐,我要下班了。"

宦楣忽然羡慕她,心不由主,竟然月兑口问:"约朋友?"

她甜甜的笑:"是的,说好去看场电影。宦小姐再见。"

宦楣感喟,他们才是最最快乐的人,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名、利、权、势,一点起不了作用,对他们没有影响,因为他们知足。

宦楣轻轻放下电话。

案兄仍然没有音讯,宦楣不管了,她躲到避难所看星,十多分钟后,已经心平气和。

"没有新发现?"身后有人问。

她转过头来,看见邓宗平上来了。

"我想,只有我一个人有资格上天台。"

宦楣微笑:"未必。"

邓宗平知道她脾气,不去挑战她这个答复。

宦楣见他双手抱在胸前,似有心事。

"你找我有什么事?"她诧异的问。

"来聊几句。"

"是宗棘手的案子?"

"你对刚公布的民意汇集处报告有什么意见?"

宦楣愕然,过了一刻,她哑然失笑,原来小邓心中烦的是这个,呵他们俩的路越走越远,迟早如参商永不碰头,不不不,她才不关心这些。

"试想想,二十三万个附着身分证号码的签名,只算是个人意见,我对报告书投不信任票,我们有权要求一个合理的解释。"

宦楣看着他,"宗平,你真的为这件事入了魔。"

"不管如何,民主派还是打了一场漂亮的仗。"

宦楣叹口气,不出声。

他听见了,"对不起,我知道你不管这些。"

"没问题,你需要一双耳朵的话,我这一对随时奉陪。"

邓宗平笑。

镑人有各人失眠的因由,有些为政治,有些为期货指数,而女人,为他们的失眠而失眠。

"宦先生已经回来了?"

罢在这个时候,宦楣听见车子驶上来的声音。

"这是他们了。"

邓宗平说:"我也该走了。"

"宗平,"宦楣忍不住问,"你为何来得这么勤?"

邓宗平看着她良久,怔怔的答:"我不知道。"

又过一会儿,他又说:"我们毕竟还是朋友。"

最后他终于承认,"我身不由己的就来了。"

第一次,宦楣第一次发觉他的语气不像个小老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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