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回过神来,“怎么,你肯改行了?”
他耸耸肩,“没法子,想学做生意,若失败的话你注定没福享。”
我笑了。
“为什么还要到利曼去?为什么?”我问。
“女人真是贪得无厌。”他诧异的说。
我惭愧,便不再出声。
他的妻恳求他七年,他都不肯放弃赛车,而为了我,他一下子就下了决心,我不应再多言语。
这真是我最快乐的生辰。
到达利曼,当地的报纸照例大页大页地刊登着他的消息与照片,把他捧到天上去。
同时他也透露了将要退休的消息,更加引起轰动的反应。
记者访问他:“正当盛年,退休不可惜?”
他微笑答:“为了我所爱的女人,并不可惜。”
读了这样的报道,我落下泪来。
这是最后一次提心吊胆,以后再也不用彻夜不眠地等待他回来,听到车子引擎声不必心惊胆颤,我们可以到幽静的小镇去隐居,可以有时间生儿育女,细说过去,详谈将来。
他的优点并不单靠名气存在,我相信我们可以相处得很好很好。
如果司徒不反对,我们可以生很多孩子,柔软的、粉红色、天使般的孩子……想到这里,我心花怒放。
利曼大赛我破例坐在现场。
便播员对着看台的人山人海作出报导:“七号是司徒杰奇,稳操胜券,这是司徒退休的最后一次出赛,司徒是著名的长胜将军……”
有一个人的手搭在我肩膀上。
我抬起头,“司徒太太!”我诧异她还会出现。
“我不再是司徒太太,相信不久将来,你会做司徒太太。”
她坐在我身边。看上去仍然风华绝代。
我忍不住兴奋地同她说:“司徒决定退休了。”
“是吗。”她淡淡的说。
“怎么,你不相信?”我间她。
她淡淡一笑,“这话我每隔两三年总会听一次,他戒不了这个瘾。”
“什么?”我如堕在冰窖中,“以前他也说过要退休?”
“他对外也宣布过退休,我可以将剪报给你看。”她声音越来越冷,“这是他一贯的伎俩,于是你感动了,他的目的也达到了。”
我忽然对她起了反感,“如果他骗我,那也不过是为了讨我欢心,这是值得的——他不爱我的话,何必这么麻烦?况且我相信他,他一定会为我们的家庭退休。”
“你很有信心哇。”她讽刺的说。
我却柔和地答:“做人若没有信心,那就不是一个快乐的人。”
她的脸色苍白了,站起来离去。
可怜的女人,她至今还是这么爱司徒。他们到底是因什么分手的呢?不单是为了赛车吧,将来司徒总会告诉我。
赛事开始了。
奇形怪状,彩色缤纷的车子在跑道上排列好,助手们卖力地作最后检查,彩旗一挥,炮车呼啸而去。
我一颗心吊了起来。
司徒的七号车紧紧地被八号与三十七号紧跟,车子如子弹一般的咆吼而过,观众兴奋地发出呼叫,大部分站了起来。
报导员叫道:“这条赛程有三个死亡弯角,但司徒杰奇曾在此处出赛三次,其中两次荣获冠军,对司徒来说,不成问题……咦,怎么一回事?司徒的七号车滑肽——”
我霍地站起来,车子并不在我视程内,我的喉咙像是被一颗铅堵住了。
“七号车滑肽!”报导员狂叫“撞向三十七号!”
我听到一声撞击声,像是一颗小型炸弹爆炸,随即冒出一阵黑烟。
我吓得心撕肺裂,刹时间救火车与救护车立刻出动,报导员大叫:“意外,意外——”
我奔过去,司徒的助手一把将我拉上车,观众乱成一片。
我掩住脸哭了。
到了撞车的现场,救护人员正将一个焦炭似的人抬出来,我尖叫,“不!不!”崩溃下来。
助手刮打我的脸,“这不是他,这不是他,镇静一点。”
两辆车子在焚烧,司徒亦在担架上,救护人员将氧气面罩覆在他脸上。我趋向前去,瞪大了眼睛,手足无措。
助手拉起我,“一起到医院去,快。”
我们钻进救护车。呵天,我最恐惧的事终于发生,我将脸埋在手中,发出受伤野兽般的呜咽声音。
助手说:“别这样,比比,控制你自己,他生命力强,不会有问题。”
我看到司徒一只手臂被炙烧得血肉模糊,更加不能控制地狂叫起来。
救护人员替我注射镇静剂。
司徒到达医院时昏迷不醒。
我反而静了下来,最后一次,他说是最后一次。如果他就此死了,那么真是最后一次,如果他逃得过这一关,我相信也是最后一次。
我整日整夜不眠不休,守在医院,眼泪已干,心脏也仿佛停止跳动。
到第三天早上,医生出来告诉我:“安小姐,回去吧。”
我瞪着他,完了,我想。
谁知医生微笑说;“他完全月兑离危险期了,你明天可以来与他谈话。”
我抓紧医生的手,怔怔的说不出话来,浑身的细胞又一个又一个地活转过来,开始有知觉了,
只觉腰酸背痛,累得要摔倒在地。我回去睡了一整天。
司徒的生命虽然没有危险,却尚得留医一大段日子,灸伤部分要移肤治疗,断骨要驳回,又得怕他有并发症。
他还顶幽默,说道:“我如果毁了容,你会不会嫁别人?”
我板着脸:“没希望甩掉得我。”
“比比,你生日那天,我说要退休,是骗你的。”
我静静听着。
“但是现在,我决定真正履行诺言。”
我冷笑,“从死门关上兜了个圈子回来,自然怕了。”
“那倒不一定,聂奇劳达毁了容,戴住面罩也要再战。我是为了爱你。”
“谁相信。”
他笑,“不相信?我倒是相信你爱我,不然何必吓得瘦了一圈。”
我咬牙切齿,“司徒杰奇,当心我扼死你。”
护士推门进来,听见了掩住嘴,“他?扼死他?不好吧,才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救了他。”
我伏在司徒身上偷偷的笑。
最后的胜利者是我。
而司徒以后再也不会赛车了。
一张书桌
我常与茜茜说:化妆台可以不要,镜子可以不要,书桌是一定要的,我们必定要买一张书桌。
茜茜说:“省着点吧。搬了家之后,只剩下五千元,还有很多东西要等着买,最低限度要买个冰箱,昨天那一瓶大橘子汁硬是坏了。”
我嬉皮笑脸的说:“天气都这么凉了,买一张书台吧。”
“随便你。”茜茜说。
她天天早上对着浴室镜子化妆,我们的新居只有一张床,厨房里办了一点零零碎碎的食物,衣服都堆在皮箱里,要穿什么取出来,穿完了又搁回去,懒得到家,茜茜仿佛是没有怨言的。
傍晚我们吃很简单的饭菜,然后去逛家具店。
茜茜说:“好的买不起,坏的又不想买。”
“我们去看书桌吧。”我说。
“得了,谁不知道你是大作家?”茜茜没好气,“几时红起来?一天到晚看书桌,我想去买一架电视机看电视。”
“电视顶不好看。”我不以为然。
“做你老婆顶难。”茜茜回我一句。
我们还是一家家家具店看着,书桌很贵,花梨木的书桌都要好几千块一张,买不下手。
“我们去看旧货如何?”我建议。
“我顶不喜欢旧东西。”茜茜皱皱眉头。
“只要老公不旧就行啦。”我贼嬉嬉的说。
真的到了售货店,茜茜的兴趣又来了,她东张西望的看着各式各样的售货,连一百年旧的地毯都拨开来看,店里的伙伴都认定了她是个羊牯,招待非常殷勤。我倒有空走到别的地方去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