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还未能代替上帝。”
“谢谢你,求真。”
“我会把你的意思转告。”
原医生己喝完那瓶酒站起来。
求真忽然问:“你呢?丰富的感情可会使你苍老?”
“求真,我已是一个老人,我己无能为力。”
求真摇摇头,“当那人终于出现,我想你照样会不顾一切扑过去。”
原医生大笑而去。
求真托住头,忍不住叹息。
许红梅与列嘉辉对警告不以为意,他们大概不相信这是真的,故此趁着年轻,为所欲为。
第二大,卜求真开始写许红梅的故事。
怎么样落笔呢?以许红梅做第一身叙述?
“我第一次见列嘉辉的时候,我七岁,他四十七岁……”
明明是事实,也太标新立异了。
那么,以列嘉辉任主角去写开场白,可是,求真不喜欢这个人,作者若不喜欢主角,故事很难写得好看,所以,列嘉辉只能当配角。
还有,卜求真可以自己上场,这样一来,剧情由她转述,逼力想必减了一层。
可是,求真此刻写作,娱乐自己的成分极高,她已不想故意讨好任何人,自然,她也不会胡写妄为叫读者望故事而生厌,不过,作品付印后,销数若干已不是她主要的关注。
求真蠢蠢欲动,由我开始吧,由我与老郭先生在邮轮重逢开始写吧。
这是一个关于爱情的故事。
开头的时候,求真以为她遇到了有生以来最难得一见的一对有情人。
到了今日,求真发觉他们不过是见异思迁的普通人。
而且,当他们真正用情的时候,他们会迅速苍老。
这是一个关于爱情的讽刺故事。
才写好大纲,求真的访客到了。
求真揉揉眼睛,离开电脑荧屏去开门。
门外站着许红梅。
焦急、憔悴、黑眼圈、焦枯嘴唇,“他说,他已把答案告诉了你。”
求真淡淡说:“是,他拒绝你。”
许红梅不甘心,“他为什么不直接对我说?”
“也许,因为你不像一个会接受‘不’作为答案的人。”
许红梅不置信,“他拒绝我?”喉咙都沙哑了。
“是,他拒绝你。”
“他怎么可以!”
每个少女都认为没有人可以抵挡她的魅力,直到她第一次失恋为止。
“红梅,回家去,好好休息,另外寻开心,不然的话,你很快就老了,听我的话,这是经验之谈。”
“他觉得我哪一点不好?”
“红梅,你什么事都没有,但是他有选择自由。”
红梅深深失望,她跌坐在沙发中,用手掩住面孔,再也不顾仪态姿势。
求真惊奇。
中年的许红梅是何等雍容潇洒,老年的许红梅豁达通明,可是看看少年的许红梅,如此彷惶无措,简直叫人难为情。
“红梅,坐好,有话慢慢说,不要糊涂。”
许红梅索性蜷缩在沙发上,“如此寂寞难以忍受。”
求真忽然明白了。
年纪相差太远,他们同许红梅现在有代沟,难怪原医生无法接受她的好意。
再下去,连卜求真都要收回她的友谊了。
“听着,红梅,一个人最要紧是学习独处。”
“我不理我不理,”红梅掩住双耳,“我不要听你教训。”
“红悔,”求真起了疑心,“请你控制自己,你不记得你自己的年纪?”
“我二十二岁,”她任性地说,“我毋须理会你们的教导。”
求真大惊失色,“你忘记前生之事?”
许红梅静下来,瞪着她,“什么前生?”
“红悔,你我是怎么认识的?”
许红梅怔怔地看着求真,过一会儿说:“你是我妈妈的朋友。”
“不!我从来没见过令堂,”求真捉住她的肩膀摇晃,“我是你的朋友。”
许红梅挣月兑她,“我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你已是位老太太,我怎么会有年纪那么大的朋友。”
“呸!你才是老太太。”卜求真动了真气,“你忘了本了。”
谁知许红梅害怕了,“你为何这么凶?”
她退到门角。
求真噤声,原医生这个手术还有一个不良副作用,许红梅已逐渐浑忘从前的人,从前的事,她白活了。
这个发现使求真失措,许红梅的记忆衰退,她变得与一个陌生的少女无异。
那陌生的少女见求真静了下来,吁出一口气,“你没有事吧,要不要替你叫医生?”
为什么不叫救护车?求真啼笑皆非。
这时候,门铃响了,替她俩解围。
求真去开门,门外站着的是林永豪小朋友。
求真筋疲力尽,没好气,“你又来干什么?”
那小伙于一脸笑,“我来看看,琦琦是否在这里。”
“不不不,她不在此,走走走,别烦我。”
但是林永豪已看到站在求真身后的许红梅,他瞪大双眼,不愿离去。
求真立刻把握机会,决定以毒攻毒,“呵,对了,永豪,你反正有空,请替我把红梅送回家去。”
林永豪连忙大步踏前,“嗨,红梅,你好,我是林永豪。”
求真看着红梅,“不是老叫寂寞吗,现在好啦,有朋友了。”
红梅把手结在身后,换上一副欢颜,情绪瞬息万变,比任何少女更像一个少女。
求真心底有股凄凉的感觉,她自己也好不容易才挨过少女时期,日子真不好过,不由得对许红梅表示同情,“红梅,随时来坐。”
林永豪已经说:“红梅,我的车子在那边。”
求真总算一石二鸟,把两个年轻人轰出去。
她瘫痪在沙发上。
傍晚,琦琦来访。
二人静静坐着玩二十一点纸牌游戏,顺带讨论女性的青春期。
琦琦说:“不能一概而论,很多人的少女时期是她们一生中最好的日子,所以日后一直瞒着岁数,下意识希望回到那个流金岁月里去。”
“我的少女时期十分黑暗。”
琦琦讪笑,“大概是没人了解你吧?我不同,我无暇理会这样深奥的情绪问题,我忙着在一间三流夜总会里伴舞养家。”
求真缄默。
“求真,你们不过是无病申吟罢了,天底下,什么样的苦难劫数都有,连我,因是自愿的,也不好抱怨。”
求真忽然说:“生活逼你。”
琦琦笑得眼泪都流出来,“不,谁也没对我施加压力,是我自己贪慕虚荣。”
求真更觉凄惨,连忙改变话题,“许红梅想必已经忘记列嘉辉。”
“她忘得了他?”琦琦十分震惊。
“会的,什么事什么人,有一朝都会忘记。”求真吟道,“向之所欣,俯仰之间,以为陈迹。”她低下头,“所以,在当时,任何事不必刻意追求经营。”
琦琦喃喃道:“她真会忘记他?”
已经忘了。
“许红梅此刻住什么地方?”
“她住在列宅,列嘉辉已为她作出安排。”
琦琦放下纸牌,打个呵欠,“你记得那姓林的小伙子吗?”
求真不动声色,“他怎么样了?”
“他失踪了。”
“那多好,你终于摆月兑了他。”
“是,他找到了另外一个目标。”语气中透着寂寥。
求真莞尔,琦琦一颗心一点不老。
只听得她又说:“平白又少了一项消遣。”
求真回一句:“我不知你那样低级趣味。”
“他使我年轻。”
求真说:“我不要年轻,除了一身贱力,什么都没有,盲头苍蝇似乱闯,给功心计的人利用了还感激到要死。这是我的经验之谈,我喜欢做中年人。”
“小冰喜欢做老年人。”琦琦笑,“他中年比较辛苦奔波。”
“他的确老当益壮。”求真问,“你呢?”
“我永远喜欢做现在的我,我没有抱怨。”
求真送琦琦出门时说:“明天再来。”
老朋友真好,什么话都可以说,尤其是琦琦这样体贴温柔的老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