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嘉辉一听到她的声音立刻转过头来笑,“求真,见到你真好。”
这已是他第三度做少年人。
列嘉辉神采飞扬,剑眉星目,站起来欢迎卜求真,“老朋友了。”
求真立刻说:“小朋友才对。”
列嘉辉不出声,只是微笑。
“一生有列先生这样奇遇的人可真不多。”
“是,原医生对于容医生所犯的错误怀有歉意,无条件为我们达成愿望。”
求真说:“这是你最后一次年轻了,好好利用它。”
“你们同原医生那么熟,为什么不—”
求真打断他,“列先生,人各有志。”
“可是,世人没有不想长生不老。”
“照你说法,世人也没有不想发财成名,子孙满堂的了。”
列嘉辉当然听得出卜求真语气中讽刺之意。
可是年轻的他心情愉快无边,根本不想与任何人计较,嘴里唯唯诺诺,“我忘记世上自有清高的人,这是我眼光低俗之故,我此来是要向各位道歉。”他站起来,“我不打扰你们了。”
小冰扬扬手说:“琦琦,送客。”
琦琦送他到大门,“列先生,你回过家没有?”
谁知列嘉辉答:“我与红梅己有协议,我们的家已经解散。”
“列先生,你还有另外一个家,那个家里有一位女主人在等你。”
列嘉辉一怔,像是刚刚被人提醒的样子。
求真笑了,不久之前,她还把列嘉辉当作最最重感情的人。
列嘉辉答:“我会作出安排。”
求真立刻答:“当然,我是多嘴了。”
列嘉辉笑,“要找我,请拨这个号码。”他留下通讯处。
求真看着他那辆跑车一溜烟驶走,喃喃道:“世上竞有那么讨厌的人。”
琦琦莞尔,“你一直不喜欢他。”
“他对异性太轻率。”
“他们均如此,只不过起初你对他要求太高,所以失望。”
琦琦太懂得分析别人心理。
求真说:“全中。”
回到书房,只见小冰已在安乐椅上盹着。
求真感叹道:“年纪大了,同幼儿一样,随时随地睡得着。”
琦琦取来一张毯子,覆在他膝上。
求真说:“趁他不知,把他抬到原医生处,把老郭恢复小冰模样。”
“他醒了不会放过你。”
“说不定他会觉得很享受呢!”
“你知道他不是那样的人。”
“琦琦,小冰先生倒底叫什么名字?三十多年老友,也该为我解答谜底。”
“你怎么不去问他。”
“他不会告诉我。”
“他也没同我说过。”
求真给琦琦一个“算了吧你”的表情。
第七章
那夜累到极点,求真反而睡不好,整夜做乱梦,在床上辗转反侧,半夜惊醒,居然发觉她头枕在床尾,她苦笑了,她又何尝不像个孩子,幼儿玩得太疯,晚上亦会频频哭醒。
在该刹那,求真好想抱住原医生双膝哭诉:“多给我二十年,不,十五年,十年也好。”
天终于亮了,她的意志力又渐渐恢复,讪笑自己一番,梳洗之后,沏一壶茶,坐在书桌前,对着电脑荧幕,又镇定下来。
她按动键钮:青春的秘密,太像畅销书目了。
生命的抉择,再来一次,一百二十岁的少年。
忽然之间,电脑荧幕变为一片空白,求真一呆,正想检查机件,荧幕上出现一行字:“求真,想到府上打扰,不知可方便,原。”
求真正闷不可言,见字大喜,连忙复道:“大驾光临,无限欢欣,倒履相迎。”
她连忙自柜中取出陈年佳酿,没想到原医生到得那么快,求真捧着酒瓶前去开门,看上去活似一个酒鬼。
今日他打扮过了,胡发均经整理,衣履新净。
“请进来。”
“没打扰你写作吧?”
“唉,”求真忍不住诉苦,“文思干涸,题材无聊空洞,每日写得如拉牛上树,幸亏有点自知之明,处半退休状态,不再争名夺利。”
原医生吃一惊,“未老先衰,何故如此?”
求真说:“你到了我这个年纪——”
原氏打断她,“别忘记你的年纪比我小。”
求真颓然,“可是你们有办法,明明比我大十年,可是装得比我小十年,一来一往,给你们骗去二十年。”
原医生大笑。
“还有,我做小辈的时候,老前辈们从不赦我,动辄冷嘲热讽,好比一个耳光接着一个耳光,好了,轮到我做前辈,比我小三两岁的人都自称小辈,动不动谦曰,吃盐不及我吃米多,真窘,呵夹心阶层不好做。”
原医生直笑,接过酒瓶,去了塞头,找来只咖啡杯,斟一点给求真。
“又忙又苦闷,巴不得有人来诉苦。”
“那我来得及时了。”
求真看看表,“十分钟已过,我已说完。”
“我不介意听下去。”
“不,我同自己说过,如果多过十分钟者宜速速转行。”
“那么,轮到我了。”
“你,你有什么苦?”求真大大讶异。
原医生对着瓶口喝一口酒,坐下来,炯炯眸子里闪出一丝忧虑。
这个自由自在邀游天下,一如大鹏鸟般的男子汉有什么心事?
求真不胜诧异。
原医生有点尴尬,“真不知如何开口。”
求真越来越纳罕,她同原医生不熟,难怪他觉得难以启齿。
她体贴地顾左右言他,“原医生,你那手术若可公开,世上富翁将闻风而至,你会成为地球上最有财势的人。”
原医生不语。
“不过,不是每个人可以等上三十五载。”
原医生叹息一声。
求真又道:“我也想过返老还童,如果可以,我将珍惜每一个朋友,每一个约会。”
原医生抬起眼来,他似已经准备开口。
求真以眼神鼓励他。
“请代我告诉许红梅,我必须拒绝她的好意。”
求真呆住了。
她怔怔看着原医生,要隔很久很久,才把其中诀窍打通。
只听得原医生又叹息一声,“求真,麻烦你了。”
“慢着,”求真说,“听你的口气,并非对许红梅无意,莫非有难言之隐?”
原医生诧异地反问:“你不知道?”
“愿闻其详。”
原医生诧异,“他们二人未曾向你提及?”
“没有。”
懊死的列嘉辉什么都没有说。
“该项手术并未臻完美。”
“呵?”
“所有违反自然的手术都不可能完美,必定会产生不健康副作用。”
“列许二人会有什么遭遇?”
原医生说:“他们不能再爱。”
“嗄?”
“一旦产生情愫,立刻影响内分泌,比正常人老得更快。”
“原医生,你不是开玩笑吧?”求真跳起来。
原医生摊摊手,“你看,世上所有事都得付出代价,那代价又永远比你得到的多一点,我们永远得不偿失。”
“噫,不能够爱,年轻又有何用?”
“有情人自然作如是观。”
“呜,我吃尽了亏,可是并不打算学乖,除了人,我还爱许多事与物,地与景,年纪并不影响我丰富泛滥的感情,我时常为能够爱能够感动而欢欣,我生活中不能没有各种各样的爱。”
原医生低声说:“但是列嘉辉与许红梅己作出抉择。”
“手术前他们己知道这是交换条件?”
“我不会瞒他们。”
求真哑口无言。
多大的代价。
棒一会儿求真问:“单是不能爱人呢,还是连一只音乐盒子都不能爱?”
“全不能爱。”
哗,那样活着,不知还有什么味道。
原医生忽然很幽默他说:“一场不幸的恋爱,往往使人老了十年,原理也相同。”
“是,”求真承认,“爱与恨都使我们苍老。”
原医生叹口气,“告诉红梅,我不能接受她的好意。”
“病人爱上医生,也不是不常见的事。”
“我这个医生,技术还不够高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