处理得好,老年生活并不寂寞。
一个朋友走了,另一个朋友又来。
那是求真另一个做私家侦探的朋友郭晴。
这次他的称呼正确无误,“卜女士,我想借你一点时间。”
“不用客气,我并不忙。”
冰晴开门见山,取出一张照片给求真看,“卜女士,你可认得这个人。”
求真一眼就认出她是余宝琪,列嘉辉的现任妻子。
“郭晴,别开玩笑,这是列太太,是我叫你去查列嘉辉生活情况才发现了她存在。”
“你从照片中把她认出来,你见过她。”
“我不否认。”
“她也说,她见过你。”
求真大奇,“余宝琪找过你?”
“是,”郭晴答,“事情真凑巧,她到敝侦探社来寻夫。”
呵,求真替余宝琪难过,列嘉辉没有回家。
“她告诉我,自从一位自称旧邻居的老太太上门之后,她的丈夫就失踪了。”
老太太,每个人都那么称呼她,尽避卜求真不认老,可是在他人心目中,求真知道,她已是不祈不扣的老太太。
冰晴说下去:“她所形容的老太太,百分之百是你。”
求真清清喉咙,“是,是我。”
“你与列嘉辉先生的失踪有无关系?”
“没有。”
“你可知道列嘉辉先生的下落?”
“我可以设法找他。”
“列夫人余宝琪此刻正委托我找他。”
“我或许可帮你。”
冰晴点头,“谢谢你。”
“余女士一定很伤心惊惶吧?”
冰晴一怔,随即缓缓说:“我总共见过她三次,不,她并不十分难过,她同我说,她必须在短时间内寻到列嘉辉,因为许多财产上的问题要待他亲手分配调排。”
求真又一次意外,“只为他的签名?”
“是,她是他合法的妻子,我看过他们的结婚证书,他失踪之前留下的款子,只够她三五个月使用,所以她一定要尽快找到他。”
“她没有谋生能力?她没有储蓄?”
“那是另外一件事。”
“可是,急急找一个失踪的人,只为他的钱?”
小冰晴笑了,“不为他的钱,找他做什么?百分之九十五寻人案,均与钱财有纠葛。”
求真颓然。
忽然她抬起头,“我们年轻的时候,世情不是这样的……”
小冰晴温和地说:“不,卜女士,据我叔公讲,他年轻的时候,社会更为虚伪浮夸,事实上人情世故一向如此,只不过回忆是温馨的,回忆美化了往事。”
求真仍然坚持,“在上一个世纪,爱就是爱……”她叹息了。
“请给我线索寻找列嘉辉。”
“我想见余宝琪女士。”
“只是,这次您又以什么身份出现呢?”郭晴颇费踌躇。
求真有点脸红,“我想,她早已知道我并非嘉辉台从前的住客。”
“当然,嘉辉台之叫嘉辉台,乃因它是列嘉辉的产业,从不出租。”
求真疏忽了。
“不过她见你是一位老太太,没有杀伤力,故此敷衍你几句。”郭晴语气中略有责怪之意。
老太太,老太太,老太太。
或许,求真想,她应打扮得时髦些。
就在这时候,小冰晴又说:“余宝琪指出有一位时髦的老太太,我一听便知道是你。”
求真服贴了。
冰晴说:“我替你约她。”
他走到一边,用无线电话讲了起来。
饼片刻,他说:“余女士问,你愿意到嘉辉台固然最好,如不,她可以出来。”
求真马上说:“嘉辉台。”
她终于有机会看清楚嘉辉台。
楼顶高、房子宽,分明是上一个世纪的建筑,装修维修得很好,可惜古董味道太重,有点幽默感的话,可以说风气流行复古,但是余宝琪那么年轻,与屋子的气氛格格不入。
余宝琪约莫知道求真想些什么,她说:“嘉辉喜欢这个装修,他怀念他父母。”
“你呢?”
“我,”余宝琪忽然笑了,“我无所谓,老板说什么,就什么。”
求真不语,这是一个很奇怪的称呼,老板,不过想深一层,叫法非常贴切,列嘉辉的确是支持她衣食住行及零用金的老板。
求真细细打量余宝琪的表情,她有些微烦躁,少许恼怒,若干失望,但伤感成分微之又微。
她说:“卜女士,列嘉辉必须现形,否则的话,我只得知会律师,宣布他失踪,一年之后,单方面与他离婚。”
求真惊问,“不是五年吗?”
小冰晴笑了,“那是上一个世纪的法律,早已修改,一个人若存心失踪一年,配偶还何需等他!”
这倒是真的,强迫等上五年,有违常理。
求真清清喉咙,“也许,他有苦衷?”
这回连余宝琪都笑了,“卜女士你真是个好人,替他找那么多借口开月兑。不,世上并无衷情,我也不想猜度他失踪的理由。”
“那,你有没有想过他为何不回家?”
余宝琪一双妙目冷冷看住卜求真,略见不耐烦:“他不回家,乃因不想回家。”
好,说得好。
“卜女士,你能找得到他,就请他出来一次,谈判财产问题,否则的话,一年之后,我将是他合法继承人,我会陆续变卖古董杂物,结束嘉辉台。”
求真忽然明白了,“你并不想他回来!”
余宝琪无奈,过一刻才说:“我们年龄相差一大截,志趣大不相同,他有许多怪癖,像每天坚持单独与他母亲相处半日,许多事他从不与我商量,许多隐私我无能力触及,我深觉寂寞……这次是我生活上一个转机,没想到他会先抛弃我。”余宝琪忽然妩媚地笑了,一如绝处逢生。
求真看着那张俏脸发呆。
啊,二十一世纪的感情世界与她当年的情景是大大不同了。
“所以,”她站起来结束谈话,“请你帮帮忙。”
求真结结巴巴地问:“你不想念他?”
余宝琪拍拍求真的肩膀,“我怎么样牵记他都没有用,他要失踪,最好的办法是成全他。”
讲得真正潇洒,求真但愿她年轻的时候可以做到一半。
余宝琪说:“我性格散漫疏懒,始终没有做出自己的事业来,换句话说,我在经济上得倚靠他人,所以我早婚,但我忠实地履行了职责,我一直是个听话的小妻子。”她又笑。
求真知道告辞的时间又到了。
她默默跟小冰晴离去。
回程中她一言不发,郭晴有点纳罕,这位健谈的老太太一向童心未混,怎么今日忽然缄默?
求真终于开口了,“在我们那个时候——”
小冰晴忍不住替她接上去,“山盟海誓,情比金坚,唉,一代不如一代。”
求真困惑到甚至没有怪小冰晴诸多揶揄。
“我们总想尽办法把婚姻维持下去。”
“成功吗?”
“没有。”
“所以,”郭晴说,“不如速速分手,省得麻烦。”
求真想了一会儿,“那个时候,我们能力做不到。”
冰晴惋惜,“平白浪费大好时光。”
求真这时把郭晴的无线电话取饼来,找到列嘉辉的通讯号码,拨通,清晰听到他活泼轻松的声音:“哪一位?”
求真叹口气,“列嘉辉,我是卜求真,记得吗?”
“当然记得。”
求真不敢相信这样好的消息。
“记得?说一说我是谁。”
丙然,他哈哈笑起来,“陌生人,不可能有我电话号码,见了面一定记得,我在凯尔蒂会所泳池旁,你方便来一趟吗?”
冰晴在一旁马上回答:“立刻来!”他即时将车子调头。
求真放下电话,又沉默了。
棒了很久,她忽然轻轻说:“少女时期,我有一个朋友。”
冰晴小心聆听,知道这是一个故事的开头。
“她的伴侣,嫌她配不起他,借故抛弃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