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风已起,秋意渐浓。
这种时刻,淑洵觉得特别寂寞。
她在街上逗留一会儿,便折返寓所,
自露台看出去,月亮皎洁一如银盘,淑洵忽然想起她初中时读过的诗词,有句叫
“照无眠”,此刻想来倒是十分贴切。
读完五年大学混得管理科硕士返家之后,不知不觉又做了五年事,淑洵颇有点时不我与的感觉。
结婚,七十岁也可以,生孩子,却要趁早。
淑洵天性喜欢孩子,要求不很高,不需要他们聪明漂亮,淑洵希望孩子健康,胖
胖,有点笨相,不大会哭即可,最好生五六个,黑压压一屋是人头,让亲友永远搞不清楚真实数目,说起来,只是摇头,并叹曰:“真没想到淑洵那么会生。”
晚上,统统睡在一张床上,大被同眠,早上醒来第一件事,就是互相拥抱亲吻。
家里因为太乱,也根本不用收拾,整天如趁墟那么吵闹……
这是王淑洵的理想生活。
可惜她到现在还没找到伴侣。
再拖下去的话,可能一个孩子也没有,梦想一辈子只是梦想。
以前,男人做男人的事,女人做女人的事,泾渭分明,近年来,女人先要同男人一样做好事业,才有资格开始履行女人份内的职责,手脚稍慢,精力略差,使得牺牲一部分。
没有事业、经济与精神皆不能独立,根本不算是一个完全的人,处处倚赖他人,生活毫无意思。
所以说,这条路虽然无奈,仍然走对了。
第二天,早上因为要赶着上班,她没留意那封信在不在,傍晚回来,信已不见,恐怕已被邮差取走。
淑洵依例开启信箱。
她看到一封巴黎来鸿,颇为欣喜。
那是她早年一位中学同学,毕业后往法国留学,现在嫁了当地人,安居乐业,每三四个月来一封信报道近况,用词幽默俏皮,是淑洵最爱读的信之一。
她忙不迭拆开,在电梯内已经读将起来。
回到家,才发觉夹在帐单中另外还有一封信。
林仲南先生,松辉大厦十七楼丙座。
奇怪,同一字迹,这是谁寄给谁的信?
地址弄错了,辜负写信人一片苦心,又说不定在哪里,有人正在苦苦等候这封信。
淑洵又取出红笔,写上无此人三个字,再大力在字下划两划。
看会儿电视,她也睡了。
床上并没有胖胖笨笨的孩子们。
早上,她把信带下楼。
下班与女同事去置衣服,淑洵对这些最考究,她最反对夏衣上加一件外套便权充秋装,对于她,四季不分明不要紧,四季服装一定要搞清楚。
焙物完毕,顺带在外头吃饭。
回到家,差不多十点钟左右。
那封信已经被取走,淑洵有点安慰。
林仲南先生也许就住在这幢大厦里,他一定会通知朋友,叫她写上正确的地址。
淑洵的信箱里,又躺着同样的一封信。
敝异。
淑洵把信对着亮光照一照,里边厚叠叠,显然是有内容的。
每天一封。
淑洵是理智型女性,从来没有做过这种事。
或许是一种享受。
淑洵永远不会知道。
周末,她出去与房东商谈新租约事宜。
她问;“在我之前,十六楼丙座租给什么人住?”
房东一怔,“我们一家四口自住,后来我怀了第三胎,地方不够,才搬的家。”
“没有租过给别人?”
“你是首任房客。”
“有无听过一个叫林仲南的人?”
房东摇摇头。
淑洵十分困惑,
“有什么事吗?”
“我天天收到一封给林仲南的信。”
“一年多都如此?”
“不,最近这几天才开始。”
房东笑,“不要紧,不会持续很久,现在哪里还有长情的人。”
说得也对。
人情练达,即是文章。
淑洵回到家,想起此刻星期六也派信,便去开信箱。
丙然,又是给林仲南先生。
淑洵决定为这件事下点工夫。
反正有空,她问司阍:“这幢大厦,共有几户人家?”
“一百二十户。”
“有几户姓林的人家?”
“哗,王小姐,要算一算才知道。”
淑洵取出一张钞票,“我请喝茶。”
避理员笑了。
傍晚她就拿到资料,林姓是大姓,很普通,但一百二十户当中,却只有七户姓林,这倒大出淑洵意料。
到今天她才知道,芳邻姓得很杂,除了王、黄、赵、梁、李、刘、张、区这些常见姓氏,还有人姓倪,姓卞、姓公孙、姓蒙、姓烈、姓姬。
还有十一户是洋人,九户是日本人,更有六户人家空置,暂时没有住客。
这张表甚有帮助。
淑洵逐户林姓人家去按铃。
“有没有林仲南先生?”
五户人家说没有这个人。
还有两户没有人应门。
那是十一楼甲座及七楼乙座。
淑洵将之记下来。
她去问管理员,“十一楼甲座的林先生怎生模样?”
那老头想一想,答道,“十一楼没有林先生,只得两母女住:林太太和林小姐。”
呵,失望,没有林仲南。
“七楼呢?”
“七楼有林先生。”
“林什么名字?”
避理员笑,“王小姐为何查起家宅来?”
“不能告诉我吗?”
“他搬来没多久,我们不清楚,是个年轻人。”
淑洵心想不要紧,明天一早把他叫醒即可水落石出。
但很可能林仲南住在隔壁的锦辉大厦,甚至是再隔壁的明辉大厦,那就无可稽查了。
淑洵又同管理员说:“每天我都把一封信搁在此地,你有没有留意谁把它收去?”
“我没有注意。”
人来人往好不忙碌,也难怪他。
“能不能代为注意?”
“王小姐,你搞些什么稀奇古怪的玩意儿?”
淑洵向他笑笑。
她拨好闹钟,八时起床。
立即梳洗,然后更衣,赶到七楼去按铃,仍然没有人应。
莫非昨夜没回来,
淑洵心中突然灵光一闪,此君会不会是去了楼下收信?
她连忙乘电梯赶到地下。
避理员一见她便说:“王小姐你来得正好。”
淑洵看,“信呢?”
好家伙,果然信已被取走。
“林先生拿去了。”
“他叫林仲南?”
“他问谁把信搁在这里。”
“你有没有说是我?”
“有。”
“他人呢?”
“出去了。”
“你如看见他,叫他来找我。”
避理员问:“这是怎么一回事?”
淑洵笑,“迟些告诉你。”
逮到了。
她回到家,吁出一口气。
打开早报,看将起来,觉得有点累,便躺在长沙发上打盹。
门钟响起,把她再度叫醒。
她去开门,门外站着一位相貌端正,打扮整齐的年轻人,
“王小姐?”
“林仲南?”
他开门见山就问,“那些信你从哪里来?”
“假如你不介意,进来喝杯东西详谈可好?”
“打扰你了。”
“别客气。”
林仲南一坐下便说:“王小姐,我不是林仲南。”
淑洵瞠目,“那你是谁?”
“我是林仲南的弟弟林昆南。”
“呵,一样啦。”淑洵松口气。
“不,王小姐,不一样。”他说,“请王小姐告诉我,这批信从何而来?”
“我完全不知道,它们出现在我的信箱里,收件人却是你哥哥,你说多奇怪!”
“奇怪的还不止这一点点。”
“什么意思?”
“请王小姐给我时间,我慢慢说给你听。”他自外套袋中取出那一叠信,“一共十封信,王小姐,请你查看邮戳印。”
淑洵倒一直没留意这些细节。
被他一提醒,她细细看,看出破绽来,“噫。”
“看到没有?一九七七年十月三号。”
淑洵猛地抬起头来,“这封信年期久远!”
“可不是。”
“怎么寄了十年才到?”淑洵惊问。
“我怎么知道?我还想问你呢。”
“彼时我才念高中哪。”淑洵低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