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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间

月亮背面 第13页

作者:亦舒

医生笑,“所以你要速速忘记他,否则更不值得。”

讲得太好了。

培贞叹口气,“他竟那样对我。”

“的确过份。”

“医生,做了这种亏心事,理应受到审判。”

“呵,你想把他带到法庭?”

“是,”培贞说:“可以给他一个辩护律师,看他对陪审团怎么说。”

医生极表兴趣,“你有把握打赢官司?”

“医生,你说呢?”

“我也认为你必胜。”

培贞吁出”口气,心里舒服不少。

真感激永颜,她看到她的需要。

医生问:“你愿意下次继续吗?”

“我喜欢这里,我会同看护约下次时间。”

培贞走出医务所,才发觉天已经黑了。

她驾着小房车回家去。

开启信箱二封信落出来,象牙白信封比普通信封略大,十分隆重,信封左上角压着英文字样,光线暗看不清楚。

培贞忽忽入屋,开亮了灯。

这才发觉信由多伦多寄来,左上角的字样是王志添先生夫人,北约橡树街七三七号。

他寄什么来?

信封拆开,是一张汇票,加币十五万元正。

除此之外,并无片言只字。

呵,是把三年学费偿还她。

培贞双手簌簌抖起来。

是想以这笔区区款项把整笔感情帐勾销。

培贞有把汇票撕掉的冲动,可是接着她愁苦地想,这是她应该得的款项,有了这笔钱,她可以把它当首期买一幢小鲍寓自住。

为什么不接受?这根本是她的钱,三年以来作了错误投资,这是赔偿,她理应收下,这种关口,争什么闲气?

即使去到法庭,法官也会判她得直。

培贞又怔怔落下泪来。

她叹口气,无可奈何地和衣倒在床上。

一定是累到极点,她睡着了。

做梦也劳碌,一直走一直走,在走廊里向前走,然后,她看到两道门,她停了下来。

这是什么地方?

培贞伸手推开那两扇门,听到里面有嗡嗡人声。

门里是一个大堂,一排排座位,最前端有张高背椅,高高在上,坐着一个戴白色假发穿黑袍的中年男子──咦,他是一个法官!

这么说来,这是一所法庭。

培贞张大了嘴巴,她到法庭来了,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这座法庭同真的一样。

她站在法庭中央,只听得一名书记叫道:“原告丘培贞到。”

培贞吓一跳,原告?她是原告,那么,被告是谁?

一转头,发觉身后一排排座位上已坐满了旁听者,左边一列陪审员也来了。

培贞发钦,只看到双方律师各就各位,被告席上,赫然是王志添!

一时间培贞杲住,不知是幻是真。

王志添这时刚好抬起头来,目光与她接触。

培贞看到的是极之复杂的眼神,厌憎、愤怒、后悔及惊煌均有,独独没有感情。

也难怪,已经公堂相见,还有什么感情可言。

真好,真痛快,可以把负心人拉到法庭来讨回公道。

“开庭!”

“被告王志添接受原告丘培贞盘问。”

“我?”培贞吓一跳。

她的律师催促她:“上去,照理直说,控诉他,去呀,别怕。”

丘培贞缓缓吸进一口气。

她一步一步走向前,看着王志添。

他还是那么英俊,剑眉星目,像煞培贞第一次在课室看到他模样。

真没想到有一日会当众审他。

培贞刚想开口,眼泪已经忍不住汨汨流下。

旁听席上当场议论纷纷。

培贞用手帕抹干眼泪,不知说什么才好,现在被告就坐在她面前,听她指控,为什么一句话都没有了呢?

自他离去之后,她不是翻翻覆覆问过自己千百次,错在什么地方吗,终于,培贞听见自己沙哑的声音问:“王志添,我错在哪里?”

志添抬起头,培贞这时才发觉他有点憔悴,他回答:“培贞,你没有错。”

“没错,为何离开我?”

“培贞,这不是错与对的问题,我俩的感情已告一段落。”

“就那么简单?”

“不错,就那么简单。”

这次,连陪审员都发出惊叹之声。

即使在法庭上,王志添仍然不肯屈服。

“我对你还不够好吗?”

“太好了,我很感激你,你样样为我设想周到,你是我的恩人,因此我一日比一日敬畏你,我不敢逆你意思,也不想在任何事上与你争辩,见了你,我连忙把头低下,像小学生见了训导主任,这种关系已经继续太久,我觉得痛苦多于快乐,只想结束它。”

培贞吃惊,“可是,我对你好,是完全无条件的。”

王志添听了这话,忽然仰起头,惨笑起来,“你的条件,就是要拥有我。”

“不,”培贞嚷:“这是不对的,你误会了,你贪新志旧,贪慕虚荣,见到更好的,立刻丢弃旧人,然后捏造借口,欲加之罪,何患无词,王志添,我只不过是你一块踏脚板!”

旁听者哗然,法官大力敲惊堂木。

培贞怒不可歇,指着王志添说:“我要求赔偿!”

就在这时候,闹钟响了。

培贞在模糊中醒来,不知身在何处,更不知是何钟数,只觉头痛口渴,一看时间,已经早上七时。

不管她愿不愿意,一天又开始了。

回到办公室,培贞才有时间想起昨日的梦。

她抽空到银行,把那张巨额涯票存进去,在梦中,她要求赔偿在现实世界里,她果然如愿以偿,从此以后,她与王志添没有任何关系,一刀两断。

比起人家人财两空,地丘培贞不算太差了。

永颜过来找她说话。

她坦白告诉永颜:“王老添把学费加倍还了给我。”

永颜讶异,“那多好,你手头上居然有一笔钱了,这等于强逼节蓄,你这人,好比光棍,平日一毛余钱也无,现在可以说是因祸得福。”

培贞低声说:“怕什么,我有一双手。”

“小姐,手有做不动的时候。”

“起码还能做十多廿年吧。”

“打算把钱买房子?”

“这是王志添用来替自己赎身的钱,可是,他才毕业,一无所有,因此可知,这笔数目由他爱妻代支,你说他是不是糊涂,还清一个女人的债,又欠下另一个女人的钱,利叠利,一辈子还不清。”

“咄!”永颜说:“那是他的事,你何用替他担心,这种小白脸,有的是办法。”

永颜说得对。

一步一步,他跳上去,爬上去,一下子就到达青云路。

“今天晚上大伙儿到老张家玩,你要不要来?”

培贞摇摇头,“乏味。”

“这些年来,王志添也把你宠坏了,挖空、心思陪你到处玩,什么新鲜地方都去遍,现在,你才不屑与我们开同乐会。”

培贞辩白:“不,我心情欠佳才真。”

永颜笑,“得了。”

下了班,培贞忽忽赶到李医生诊所。

“躺下来她便说:“我做了一个梦,在法庭上向王志添索偿。”

“你觉得他欠你?”

培贞答不上来。

“你们在一起,也有过快乐的时刻吧。”

培贞坦白答:“有,数之不尽。”

“说来听听。”

“他是一个极之懂得生活的人,与他一起,不愁无聊寂寞,即使坐在小咖啡馆,他也使我觉得尊重。”

“呵,太难得了。”

“是,我深爱他。”

“曾经深爱过,总比没爱过好。”

培贞苦笑,“都这么说。”

“有得必有失,培贞。”

“我知道。”

“如果可能,你想问王志添要什么?”

培贞杲住了。

“你想他同你结婚?”

“不不不,医生,”培贞把手乱摇,“这种见利忘义的人,拾到都要哭三声,我才不要同他结婚,谁知道什么时候,他看到所谓更好的,立刻抛弃身边人。”

“你明白这个道理就没有问题。”

“是,我心里渐渐清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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