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实跌坐在椅子上,“幸亏如此。”
“你应当明白他们到地球来不是为着侵略。”
永实凝视她,“我很高兴你仍然有信任他人的天真。”
“我失去这个优点已经长远,我已开始怀疑人们所说的每一句话,不知恁地,忽然我又重获辨别真假的直觉,我信任他们。”
永实发觉芳契多年累积的苦涩与忧郁消失过半,心态年轻许多许多,这又是意外收获。
“你可否说一说你的诺言?”
“诺言十分笼统,我答应光与影,尽我的力量,保卫生态平衡。”
永实立刻说:“我赞成素食,我们明天就开始实施。”
“我不知道他们指的是什么?我能做什么?又不能做什么?我还不明白。”
永实仍不大放心,“也许你不应与他们讲条件,一则你不是讨价还价的好手,二则你不能以常理推测他们心思。”
芳契笑吟吟看着永实,他已经开始教训她了。
这倒好,他已经忘记她是他的导师、益友、上司。
永实仍然不放心,他说:“以后有这种事,切莫独行独断,无论什么都应该与我商量一下。”
芳契忍受不住他的唠叨,把一只座垫扔过去,“你老了关永实。”
他们明天还有约会,轮到芳契去见家长。
早上醒来,芳契感慨万千,贪多五年时间,她令到身体与精神再受一次不必要的痛若,同样的手术,将来还要做第二次。
再来一次是包罗万象的,生活中所有的酸甜苦辣都得依序重复一遍,好像留级生,人家都读新书做新功课去了,她还留在原位,老师固然看不起她,她也看不起自己。
芳契摊开早报。
一位专家在副刊头条这样写:衰老即老化,可视为一种疾病,每个人都会患这种病,而且百分百致死。
芳契聚精会神读起来。
许多人寻求永恒青春或延长寿命方法,有人以为激素可以防止衰老,多活二三十年,饮食内加入二琉基乙胺,维他命E与丁基羟甲苯,把体内游离基吸收而使体力充沛,也可能有帮助。
此外,亦可服用一种前列腺素制药,增加脑内见苯酚胺的产量,用来减少脑细胞剧烈减缩的老化,都可抑制衰老。
芳契把报纸带进书房,把该篇文字输入电脑。
她想听听批评指教。
电脑说:“废话连篇。”
芳契:“你偏见太重。”
“谁有空去钻研这种尚在实验阶段的土方,你们是最奇怪的动物,你们生命中最重要的不过是感情生活。”
芳契毫无愧色,“我们确是感性动物,不好吗?”
“女为悦己者容,什么都可以放弃,还有什么话好说?”
芳契呆住了。
她为自己寻找一个个理由,来回避这一个真正的理由。原来她的心态就是这么简单原始,逗留在自有男女关系以来的第一步。
她按着字键的双手微微颤抖。
“地球上的女性十分柔驯可爱,无可置疑。”
芳契回过神来,谦逊道:“遇到压力,也会刁泼可怕。”
“你们善妒,而嫉忌,亦即是感情变质后的副产品。”
芳契诧异,它开始消化资料,重新组织,得出结论,它变得聪明客观了。
芳契有点儿感动:“我们可以成为好朋友呢!”
“可以?我以为我们早就是朋友。”
“我以后就叫你良友号。”芳契童心大发。
“我还是会批评你啊!”
“我可以接受。”或是不予理睬。
第十章
必永实在门外揿铃,芳契开门给她,为着礼貌,非必要时,永实绝对不用他那套锁匙。婚后又不一样,一获法律批准,什么都可以任性放肆地做。
他随入书房看到电脑纪录,笑道:“它真是闺中良伴。”
芳契点头,“真的,告诉他的话永沉心底,不会被夸张、歪曲、误解、断章取义、散播、误传,它是最好最安全最聪明的朋友,需要它的时候又随传随到。”
“来,我载你出去吃顿饭。”
芳契明知会同些什么人在一起,也不刻意打扮,穿回她的男式上装,看上去整洁大方,又有一股特别的气质。
地方是永实挑的,中午的餐厅阳光普照,有种精神奕奕的气氛。
芳契坐下,与众人打个招呼,先叫杯咖啡喝起禾。
必老大一见她,心踏实一半,这位小姐还差不多。
芳契一直微笑,倒不是为客套,而是真正觉得可笑。对下一辈的生活没有贡献而又企图干涉下一代的生活,是老年人最容易犯的错误。
芳契极之客气缄默文静地渡过这六十分钟。
小三小四这次没有出席,大概长辈觉得他们太离谱了,不叫他们来。
一桌人都静静的,关老太也改了问长问短的习惯,人人都似感慨得不欲多话,老大的感慨却是真实的,永实羽翼已丰,他是一个成长的生命,她必须让他振翅飞去。
她想到多少年前,当他还是一个胖胖的幼婴,每日下午洗澡,因怕水,由别人服侍,必定哭且挣扎,只相信母亲双手,入水前大眼睛紧张地带询问神情:没问题吧,我可以放心洗吧……
一下子长这么大了。
此刻他钟情地凝望他的爱侣,两人分享许多秘密,母亲已是没有位置的局外人。
必老大看清事实,心酸酸地平和起来,等他们有了孩子,带大孩子,送走孩子,自然会明白此刻心境。
午宴就这样散了。
必老先生问妻子,“这位小姐好不好?”
必老太答:“永实说好便好,关我们什么事。”并没有赌气的成份。
芳契问永实,“我可及格?”
“你原来可以取得更高分。”
芳契微笑,争取那一两分额外分数,要多花三五倍力气,非常辛苦,况且以后也就下不了台了,一旦不全力以赴,人家便以为你怠慢,划不来。
开头淡淡的,日后暖和一点儿,他们便有意外之喜。
芳契十分明白人的心理。
永实说:“我已经订了结婚的日期。”
签一个字,排除任何的铺张,对芳契来说,是最理想的婚礼。
她还有当务之急。
当天下午她就进了资料室。
同事们非常兴奋,把图则摊开来给芳契看,“这可能是当地本世纪最庞大发展之一。”
芳契做过不少这样的报告,计划由客户提出,他们负责查根问底,用确实的数字证明计划是否可行。
这个发展包罗万象,是一个近海快活林式大型娱乐休憩中心,占地几达一个小镇面积,包括三十多幢建筑物,两个人工湖,一个高尔夫球场,多个室内外游泳池,以及其他各种球场。
“野心很大。”芳契说。
“集资已有把握。”
芳契说“把地图给我。”
“这是汶洲岛,五万多公顷大的地盘就在首都附近,距离飞机场只有二十五分钟车程,游客一进去根本不用离开,便可获得帝王享受。”
“汶洲岛,”芳契说,“我以为他们已有足够的石油令每个人都丰衣足食,这会子开发旅游胜地又是干什么?”
“有了家底,便想增加知名度呀!”
“这块广袤的土地,此刻作什么用途?”
“最富挑战性便是这一点,它是一块未经开发的处女地。”
芳契翻到她要的地图,“雨树林!”
同事兴奋他说:“正是。”
“伐掉五万多公顷的树林?”芳契低声嚷,“不可以,我们会得惩罚,自然界中人类、生物、气候、土壤、水源等存在着错综复杂的相互关系,不能失去平衡。”
同事看着她发呆,过半响才勉强说:“芳契,我们在说汶洲岛,离本市要乘六小时飞机才抵达。”
六小时飞机,连紫微垣斗宿的居民都为这个问题担心,他们离地球二十万光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