描红在他们身后说:“温室娇娃,不堪一击。”
第八章
人不吃苦是不会长大的,这次台青能够避开战场,不用目睹父母互相残杀,应当庆幸。
台青散心返来,双眼如核桃般肿,全身水份象都已经涌到面孔上,花容大为褪色。
她对尹白说:“纪敦木说他永远陪我,天涯海角,在所不计。”
呵这样说来,小纪倒是真心的。
台青又说:“现在我只剩下姐姐你同他了。”
“胡说,你爹妈永远是你爹妈。”
“等他们闹完这一场,我已经三十岁。”
三十岁,对年轻女孩来说,三十岁是人类年龄的极限,活过那个年纪,应同化石差不多,连冰淇淋都没有资格吃了。
看样子台青与小纪确有缘份,不是发生这件事故,纪君还得盲目兜圈,此刻台青伤心欲绝,精神涣散,造就了纪君。
晚上,台青蜷缩在床上,犹如一只小小白老鼠,描红过去同她说:“人生在世,焉能不见生离死别,我老实同你说,本来我有一个哥哥,在那个十年,患染肝炎,得不到医治,没能活下来,你这一点小小打击,算是什么呢。”
台青一时没有说话,但渐渐伸直了身子,恢复正常姿势。
饼两天尹白收到了回信,从文莱寄来。
信用英文写:“我也是沈小姐,但已经同一位区先生结婚,”看到这里,尹白太息,哎呀,已经变成鱼眼睛了,缘何急急嫁人?她读下去:“收到你们消息,十分兴奋,以后切记继续联络,我父母问候你们的父母,寄上近照若干,我今年二十七岁,应是你们老大姐,沈翡翠字。”
尹白心头一热,赶紧把信派司给台青与描红。
照片中的沈翡翠脸容丰满,抱着一个可爱的女婴,尹白叫“哗,原来我们已经做了阿姨长远了。”
沈翡翠在族谱上圈出她的位置,她是尹白大表伯的女儿,另外注着:家父在汶莱镇天然气公司任工程师,区君是他下属。
另一张照片是阖家在镇上回教寺院门口拍摄。
沈太太说:“看样子生活过得很好。”
“是呀,太祖公在天之灵应深感快慰。”
沈氏夫妇笑了。
由描红回了信。
这几个月,描红的进步与收获最大,现在她每天学打字,这种技巧,只需要专心注时间下去练,没有不成的,三两个星期就运键如飞,倒显得尹白外行,她一向没练成指法,只用头三只手指。
尹白当然盼描红青出于蓝,青胜于蓝。
信写好了交尹白过目,文法有点别扭,但并没有错,尹白不喜改动人家的原稿,每个人有每个人的风格,改来改去,谁晓得会不会改掉一个莎士比亚。
台青过来伸手要求看描红的作品,尹白觉得这种良性竞争无可厚非,便交给台青。
台青早已不敢小视描红,却还诧异这封信的水准奇高,描红把外文控制得十分到家,字里行间,流露着丰富真挚的感情,更令台青佩服。
台青没有宣之于口,嘴里淡淡的说:“没有英文,不知如何传达讯息。”
尹白笑,“翡翠懂得签名,已经很不错了。”
描红指着那个中文名字也笑,“看,用涂改液更正过的,开头她把羽同非两个部位调乱了。”
尹白说:“还是咱们三个最幸福,我们懂得书写阅读,我们能看中文小说,会唱中文歌。”
台青想起一年暑假,她母亲那边的亲戚把孩子自美国带回探亲,叫孩子去参加中文补习班,那小泼皮不肯去,跳上沙发,用外语号叫:“我不是中国人,我不要学中文!”台青有扑上去给那小子一巴掌的冲动。
但是他说得对,他的确早已不是中国人,他生活在美利坚合众国纽约州纽约市,持该国发出之护照。
那小子是美国人。
他对中文没有兴趣,谁也拿他没奈何。
尹白见台青沉思,怕她钻牛角尖,便岔开话题:“我盼望其他那几位姐姐速速自动献身呢。”
那边女佣说:“小姐的电话。”
三位沈小姐齐齐转过头去。
女俯尴尬,忙补上一句:“是大小姐。”
尹白知道是韩明生找。
韩君同:“不用上班的生涯肯定赛过神仙?”
尹白答:“我发觉天堂与地狱之别在乎需不需要工作。”
“太夸张了。”
“你怎么解释玩一整天都不累,而往往一想到工作就垮下来?”
“懒惰。”
尹白笑。
韩明生抱怨:“我看不足你。”
尹白不知如何回答才好,过一刻说:“我们家忙得不得了,装箱公司下午上来打价。”
“对,”韩明生幽默的接上去:“水喉需要修理,金鱼缸破了,妹妹的心情欠佳,大门口的电灯泡待换,所以你都不能抽空见我。”
尹白微笑,自这一刻开始,她知道韩明生已经代替了先头那个人的位置。
“也罢,”韩君说:“到达彼岸也许我们有更多的私人时间。”
“不一定呵,瓷盘会漏水,后院有草待剪,妹妹有功课请教我,父母要与我逛街。”
韩明生的一颗心落了实,这番话有点打情骂俏的意味,可见两人的感情有进展。
尹白悄悄说:“你都不送花给我。”
“我是情愿把钱省下买一幢宽敞点房子的人,尹白,你不嫌我太过实际吧。”
尹白答:“我也已经到达懂得欣赏务实的年纪了。”
韩明生在那头十分感动,沉默良久,才嗒一声放下电话。
尹白抬起头来,发觉描红满心欢喜地看着她。
小红有小红表示感情的方式。
“笑什么?”尹白问。
“高兴呀。”
“高兴些什么?”
“恭喜姐姐找到谈得来的朋友。”
这话一点漏洞也没有,尹白只得微笑说:“多谢关心。”
尹白很能办事,装箱公司漫天讨价,她来个着地还钱,细细斟介。
一个下午就这样消磨掉,最后洽义好搬运日期,大功告成。
“不经一事,不长一智,”接触的大大小小事情多了,尹白自比妹妹们老练。
傍晚,台青共拨十四次电话到台北沈宅皆无人接听。
每次响三分钟,讯号自动截断。
台青似打了败仗一样。
到底发生什么事,家里难道连佣人司机都已经遣散?
台青恨不得飞回去查个究竟,但是心里知道,即使人在台北,也挽回不了什么。
也许父亲一直忍到她离家才发作,就是不欲她作目击证人。
半小时后,放弃通话,台青额上布满汗珠,只得走出露台吹风。
案亲婚变,独自改变了她整个人生观,台青希望这种事万万不要发生在她身上。
尹白问台青可要看戏。
台青摇摇头。
她丝毫不喜港产电影,它们泰半粗俗喧哗到不堪接受地步,描红却刚刚相反,认为可以自影片学习港风,一有机会便跑电影院。
看情形,她们三人当中,描红最适应新环境。
她们还是出去逛街了,在上海或台北,入夜后人走街上,总有看到自己影子的时候,在香港却不,灯火灿烂辉煌到统共看不到黑影,除非走到极远极远的郊外去,但那里也许已经不是港境。
尹白告诉妹妹,这样的夜市,在任何都会都属少见。
变得累了,自然不再去想东想西,回到家,揉一揉酸软的大腿小腿,淋浴后上床休息。
每一个晚上,她们都拟一个问题互相讨论。
是夜题目:最希望得到什么。
台青再直接没有:“我知道没有可能,但望父母和好如初。”要到失去才知道当初拥有是何等矜贵。
描红说:“学业有成,找到工作,把父母接出来,虽然我知道他们一定拒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