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一定把这些信寄出去。
尹白说:“我们去拍张合照,附在信上。”
“对,一张图片胜过千句文字。”
描红问:“这几个地方,哪一个最好住?”
尹白答:“文莱的苏丹是全世界最有钱的人……”
沈太太听到她们聊天,站在一旁,三个女孩子有一个角度象得不得了,沈太太一时间胡涂了,有点分不清哪个才是她亲生的女儿,一个,抑或三个都是,她定一定神,尹白象有微褐色皮肤,沈太太又似看到自身,时光倒流,去到少年十五二十时。
一晃眼已是中年人。
人生如梦。
这时候尹白转过头来问:“妈妈,描红问你有无姐妹。”
沈太太摇摇头,“十分遗憾。”
“台青有两位阿姨,描红有一个姨妈。”
忽然之间,尹白把中国人所有亲戚的称呼研究得一清二楚。
台青笑,“他们的子女也是你的远房表兄弟姐妹。”
尹白侧着头,“爸爸的哥哥的太太的妹妹的孩子,一句话说得完,不算太远。”
沈太太笑道:“你们先把姓沈的姐妹找齐了再说吧。”
她们到照相馆拍照片,全体白衬衫,头发尽量留一个样子,在长登上一坐,摄影师先看呆了。
描红与台青叽叽叭叭说着普通话,尹白指挥她们双手叠在膝上,双目往前看。
摄影师便知道尹白最大。
宝丽莱样照出来,三个人争着看,深觉满意。
摄影师说:“加些胭脂。”
尹白便取出一管口红,大家抹一点,拍了好几个款式,约好三天后拿。
遍途上台青一直说父母来了之后怎样怎样,描红觉得不是滋味,脚步渐渐堕后。
尹白转头找她,轻轻说:“我说过照顾你,一定照顾你。”
照片效果奇佳,尹由连忙多印一打,方便描红寄几张回家,尹白在照片后逐张注明:右起尹白描红台青,附在寻人信内,丢进邮筒。
这个时候,尹白己经习惯与妹妹们同住,听着匀净细微的呼吸此上被下,当作催眠曲,睡前又可以胡说八道,就算看杂志小说也能交换意见。
甭独多难受。
这段期间计划有变,台北的沈锦武忽然有要事缠身,不克来港,在电话中同兄弟交待了大半个小时,着他带着台青上路。
尹白第一次看见台青的脸色转白。
她接过电话说下去,双眼中泪花打转。
尹白很关心,问母亲:“台北有事?”
沈太太无奈:“你二伯伯有外遇,事情拆穿了,在纠缠中。”
“嗄!”
描红也听到了,怔在那里,没想到无忧无虑的台青会突遭家变,可见人的幸福永远不能完全,不禁心平气和起来,跟着又同情台青。
“二伯伯竟是那样的人!”
沈太太当然不便直评、附和、或是反对。
“是不是因为多赚了一点钱?”
沈太太更不能回答。
尹白看见台青拿着电话边说边落泪,泪珠儿一串串滴下来,且用手捂着脸,尹白去拿一盒纸手帕放在台青膝上。
终于讲完之后,台青嚎陶大哭,描红绞了热毛巾替她擦脸。
尹白问:“愿意倾诉出来松弛一下吗?”
台青抽噎说:“母亲离家出走口宜兰娘家去了,舅舅们要叫父亲吃官司,要不拿武士刀砍他。”
描红吓一跳,退后一步。
尹白忙说:“这些都是气头上的话。”
“原来父亲一早有个情人养在外边,我早已添了两名弟弟。”
尹白像听天方夜谭一般,半晌才问:“多大?”
“大的五岁,小的两岁。”
也是尹白与描红的弟弟呀。
描红说:“我的天。”都是接吻跟旧情绵绵这种风气惹的祸。
“父亲要同母亲离婚娶另外一位太太。”
描红轻轻说:“那你落了单了,同我一样。”
尹白看描红一眼。
“二伯伯不陪你去加拿大?”
台青摇摇头,“他说我已经二十一岁,有福自享,有祸自当。”随即又哭泣起来。
尹白没想到这两句成语可以这样改造,倒是开了耳界。
沈太太来叫,“台青,出来喝一杯宁神茶。”
尹白跟描红说:“人有旦夕祸福。”
描红大惑不解,“那么幸福的生活竟不好好珍惜,我父母在牛棚里吃尽苦头尚誓死相依为命。”
尹白叹口气。
人真是奇怪的动物。
“为什么要两个太太,表示什么?”
“描红,不要紧张,不过是很普通的事,台北香港上海都天天发生,不必多提了。”
贝起尹白的回忆,她记得很清楚,小学六年级那一年,父亲时常夜归,母亲变得烦躁不安,没有人再理会她的功课,跟着,有一个女人打电话到沈家来,莺声呖呖的找沈国武先生,父亲一听,立刻换衣服出去……
那时候小,只觉得害怕,隐隐约约知道父亲或许会离开家庭。
一个深夜,尹白睡醒,看见客厅的灯火还亮着,她蹑足偷听大人说话,只闻得母亲说:“尹白归我,你走好了。”
小小尹白立即扑出去抱着父亲的腿痛哭,仰起脸蛋,拼死命哀求:“爸爸不要走爸爸不要离开我。”
她父亲哭了,母亲亦哭,一家哭到天亮。
案亲还是出去了,但稍后旋即返家,之后,电话与那女子都销声匿迹。
尹白一直把这件事埋在心底,直到今日,才提出来温习一遍。
尹白落下泪来。
描红不知就里,只为尹白同情心丰富,这方面,她不能同姐姐比,姐姐真是个热情的好人。
尹白佩服母亲,她一直像患失忆症,绝口不提此事。
笔事还有条尾巴。
饼了差不多一整年,尹白有次因事上父亲办公厅,在传达室等,父亲没出来,一位穿白衣的女子却走过来细细打量她。
尹白本能地展开笑容。
那女子相当年轻,容貌秀丽,气质也很雍容,问道:“你是沈尹白吗?”
尹白连忙站起来,“请问您是哪一位?”
那位女士牵牵嘴角,声音落寞,“我是谁,并不重要。”
她模一模尹白的前额,转身离去。
孩子们心灵空明,第六感特强,尹白一刹那明白她是谁,怔怔地坐下。
苞着,父亲出来了,尹白并没有提起那位女士,尹白同什么人都没有说过,转眼十多年。
到了今天,她忽然忍不住,把秘密告诉描红。
描红低着头无限唏嘘。
尹白去找母亲,沈太太坐在露台的藤椅子上,看到尹白,转过头来笑。
尹白拥抱母亲,她俩总算险胜,只留下一个不为人知的伤疤,台青母女却没有这么幸运。
不过不幸中之大幸便是台青已经成年。
台青独自犹坐书房饮泣。
尹白考虑一下,养兵千日,用兵一朝,一个电话拔到纪敦木那里,叫他好生哄撮台青。
尹白同父亲:“细节如何?”
“那边那幢洋房仍属台青所有。”
尹白松口气。
“学费与生活费也早已汇到银行。”
沈先生叹口气,“你同台青说,父亲也是人,也有七情六欲,亦渴望得到快乐,叫她原谅他。”
这番话,分明是对尹白而说。
尹白忽然间:“你快乐吗?”
沈先生微笑,“我极爱你,尹白。”
尹白感激地说:“我知道,父亲。”他爱女儿多过爱自己,且以行动证明这点。
稍后纪敦木应召而来,沈先生开门,见是他,相当讽刺的问:你找谁?”
“沈小姐。”小纪含糊的答。
“哪一位沈小姐。”
尹白不得不挺身而出,“我。”
纪君才能进来。
尹白示意小纪到书房去。
沈先生同妻子说:“香港人永远要吃亏点。”
借题发挥得也有点道理。
饼一刻纪君出来说:“我与台青出去兜兜风。”
尹白象家长似点点头批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