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跟着我,我有压力。”
“好好好,我在酒店等。”
婵新一出门,王沛中的电话就来了。
“周小姐,你真难找。”
“可不是,当中隔着十五个小时,你日我夜,我夜你日,咫尺天涯。”
“振星,到中国两个礼拜,你的中文真进步了。”
“不敢当。”
“伯母问你几时回来。”
“伯母才不理我。”
“王沛中问你几时回来。”
“我得陪住婵新。”
“她不是已经痊愈了?”
“王沛中,你是个草包,这话你不可传到我父耳中,婵新可能要做第二次手术。”
王沛中耸然动容。
振星低声说:“这些年来她积劳成疾,身体有许多不妥之处,未老先衰,一只眼睛既有近视又有远视,一到黄昏,就拿着个放大镜,我真担心她五脏六腑还有其他毛病。”
王沛中沉吟半晌,“我到香港来陪你们。”
“你如果有假期,不妨来几天。”
“我计划一下。”
振星嗤一声笑出来。
五沛中无奈,他当然知道笑从何来,“我父亲还没走,他打算支持我,注资进公司,提升我做合伙人。”
“那多好,正经事是正经事,我再过几天也就回来了。”
王沛中黯然,“振星,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他苦不堪言地挂上电话。
凡事均有藉口,说穿了不外是当事人厚此薄彼,周振星虽然天真,却也深明此理。
令她诧异的是她并没有与王沛中计较。
真没想到甫订婚已经有老夫老妻的感觉。
振星用手臂枕着头。
饼去几日睡眠严重不足的她在宁静舒适的酒店房间很快堕入梦乡。
她梦见有人敲门,起床把门打开,来人却是邓维楠。
振星笑嘻嘻道:“小邓,你倒是来了,怎么走得开?”
忽然之间,她看见邓维楠头上丝丝白发,惊道:“维楠,你怎么老了?”
邓维楠笑笑,唏嘘地说:“可不是,我老了,你也老了,这样就一辈子了。”
振星吓得口定目呆,“今年是什么年份?”
“振星,恭喜你金婚纪念。”
“什么,我同谁金婚纪念?”
“你同王沛中呀。”
周振星汗流浃背,“不,维楠,你弄错了,我今年廿二岁然还勉强能称少女,我,我……”
这个时候,有人敲门,周振星惊醒,喘气。
“谁?”
那人没应。
振星下床开门,门外站着满脸笑容的邓维楠。
振星张开嘴,不知道梦倒底醒了没有。
半晌才说..“你怎么来了?”
“放一日假,来看看你。”
“你的盛情我十分感激。”
呵,从梦中醒来了。
“修女呢?”
“她去看病。”振星黯然。
“呵,医学昌明,你大可放心。”
“必然元气大伤。”
“来,我带你去一个地方,散散心。”
他真多花样,与他在一起:永不寂寞:永不沉闷。
“今晚午夜十二时正我就得回上海。”
如此来去匆匆,都是为着周振星。
“你难道不累?”
“嗳,连我自己都觉得奇怪。”
他的双手插在裤袋,看样子的确经过百思,可是不得其解。
振星留张字条给姐姐,跟他出去。
车子一直往郊外驶去,到了一列小小洋房,邓维楠掏出锁匙开了门,“舍下欢迎你。”
原来是自置物业,由此可见经济已有基础。
振星不想批评王沛中,她想到自己,不禁烧红双耳,只晓得问父母要妆奁呢,自己住了吃了不够,最好招郎入舍,把丈夫也唤来免费享福。
太不长进了!
人家邓维楠看样子也不比她大几岁,人家多有打算。
邓维楠带她参观各处,到了简洁明亮的书房,振星看到墙上架子挂着一只金色色士风。
“啊,我最心爱的乐器。”
“是吗?”邓维楠甚为高兴,把乐器摘下来。
“请奏一曲靡靡之音给我听。”
“今日天气太好,不适宜柔靡音乐,那是要在暑季潮热的夜晚奏来才有味道。”
“那么,你奏什么歌曲?”
邓维楠想了一想,缓缓吹出奇异救恩:奇异救恩,何等伟大,救赎罪人,我本盲目,如今得见,我本盲目,如今得见……
幽怨动人,振星泪盈於睫,真没想到邓某身怀绝技。
就在此际,有人大力推她,并且叫:“振星,振星,醒醒,醒醒。”
振兴好梦正浓,哪肯醒来面对现实,她左右闪避,不肯睁开眼睛。
是蝉新的声音:“真是孩子气,振星,看看谁来了。”
振星心想,真讨厌,管你是谁?
“振星,邓维楠带来好消息。”
振星立刻睁开双眼,邓维楠?他明明在她梦中,怎么又到这里来了。
振星看到邓某正笑着俯视她。
振星忽尔涨红了脸,定定神,“你怎么来了?”
“告一日假,来看看你,同时向你报告,我们的人已经到了清水浦孤儿院。”
他取出一叠照片。
振星接过一看,欢喜得自床上跳起来,举起双手大呼哈利路亚,满室跳跃,“姐,你看,黄稀玉小朋友终於长出手臂来了。”
婵新比振星镇静,但也忍不住微笑。
振星放下照片,想起来,“婵新,医生怎么说?”
“胃溃疡而已,切除部分即可复元。”
“可是这样短时期做两次手术。”
“也无可奈何了,小事耳,别老提着,邓先生会以为我们特别婆妈。”
小邓只是笑,明亮双目款款情深。
振星已分不清哪个是梦,哪里才是真实世界。
他说:“修女,我同周振星出去走走。”
婵新笑答:“请便。”
振星问:“马利修女容易相处吗?”
“同你打过交道,其他人等容易商量。”
“咄!”
“上车来,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振星的心一动.她跟他上了一部小小敞篷跑车。
“我在香港,置了一个小小的家。”
振星在心中嚷:我去过,我去过,我在梦中去过。
她的额角冒出细细汗珠,握着拳头,怎么可能,怎么可能有那么真实的梦。
布子驶往郊外,开进一条私家路。只见一排小洋房,同振星梦中所见一样一样。
版星张大嘴合不拢来,仪态尽失。
只听得邓维楠说:“我自小是个实事求事的人,一向希望成家立室,思想也老派,觉得妻室需要供奉,我很想结婚。”
振星颔首,“很多人以为洋派作风即对男女关系随便,这是误解。”
小邓笑答:“中外都有不负责的人。”
“像我,婚后大概还是需要父母照顾。”
“这我不反对。”话出了口,邓维楠突觉汗颜,知道是造次了。
周振星要嫁的人并不是他。
振星指着一间房间,“这是书房吗?”
“欢迎参观。”
门一推开,振星便发觉明亮简洁的布置同她梦中所见一模一样,她害怕了,握着双手,额角冒出汗来,不发一言。
书架子上果然放着一具金色色士风。
周振星呆呆的看着邓维楠取下它。
“你打算吹奏什么歌曲?”
邓维楠笑说:“色士风只适合在夏天晚上吹奏,小提琴倒是可以在这样早春寒冷的下午在淡淡阳光下演奏。”
“那么,秋天又怎么呢?”
“这就是我要学二胡的原因了。”小邓微笑。
“那么,春季又如何?”
邓维楠哈哈大笑,“买几只奏华尔滋的音乐盒子,齐齐开动,叮叮咚咚,伴陪我们睡懒觉。”
振星拍起手来。
但是…小邓黯然低头,“这些年来,你是我唯一知音。”
振星清清喉咙,“我没有什么好……”
邓维楠拾起头来,微笑说:“可是我并不是要在你身上寻找优点,我是真的喜欢你。”
振星悻悻说:“谢谢你。”
邓维楠握住振星的手,“我在这里等你,无论几时,你知会我一声,我即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