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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间

小朋友 第17页

作者:亦舒

莉莉检查收音机,转来转去,都静寂无声,她忍不住拆开背后小小空格,那里面原是放电池的,一掀开,空空如也,莉莉这一惊非同小可,这收音机根本无法操作,由此可知,一切都是夏洛蒂的幻觉。

莉莉急得落下泪来。

夏洛蒂还在讲电话:“什么,节目要结束,多么可惜,几时?今晚是最后一次?”

莉莉把收音机放回在桌子上。

夏洛蒂继续说:“什么,你认为我不必再与你详谈?”声音低了下去,像是无限失望,无限依依。

莉莉忍不住打开门,示意在门外的彼得进来。

彼得悄悄问:“怎么样?”

莉莉呶呶嘴。

夏洛蒂仅一口气,“那么说,今夜是我们最后一次谈话了。”

彼得问:“她同谁说话?”

莉莉答:“第九台。”

彼得不响,坐下来。

夏洛蒂说:“安地,多谢你多日来对我的辅导,真没想到节目要中止……再见。”

夏洛蒂挂上电话,抬起头,这才看见彼得,十分意外,“你也来了。”声音是愉快的。

彼得问:“安地说什么?”

“你没听到?收音机一直开着。”

彼得随机应变,“我刚进来。”

“他叫我回学校,”夏洛蒂无限唏嘘,“并且说节目已是最后一次。”

“以后你如何同他联络?”

“不知道,只得等他的新节目再开始。”

夏洛蒂这样认真,令得莉莉疑幻疑真,手足无措。

彼得问:“你几时上学?”

“明天吧,回去同甄教授谈一谈。”

莉莉看他一眼,彼得伸手去拿收音机。

夏洛蒂说:“他正在同我们说再见,及多谢我们的支持。”

三个人都没说话,只有夏洛蒂相信第九台正在广播。

十多分钟后,夏洛蒂吁出一口气,关掉收音机。

彼得说:“你早点休息吧。”

夏洛蒂问:“你俩赶了来,没有什么事吧。”

莉莉说:“没有,只是忽然放不下心。”

“你们对我真好。”

他们两人静静离开。

彼得问:“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我不知道。”

“或许她真的听得到第九台。”

“也或许有一股神秘的力量在帮她的忙,你看,她已决定回到学校去。”

“我们且看她是否能够恢复正常生活。”

莉莉为夏洛蒂默祷。

夏洛蒂并没有令她失望,复课不久,她已适应社交群体生活。

莉莉把九号台藏在心中,当作一件秘密,不再提起,那是一个除夏洛蒂外没有人接收得到的电台。

约莫文过了半年,一切都淡忘,他们三人,聚在一起喝咖啡,夏洛蒂忽然又提起。

她说:“奇怪,莉莉,我再也找不到第九台。”

莉莉抬起眼,没有置评。

夏洛蒂说下去,“而且收音机也坏了,我已买了一个新的。”

莉莉与彼得交换一个眼色,放下心来。

“别的台的节目也不错,不过没有安地那么好,真希望再听到他的声音。”

莉莉呷着咖啡,不出声。

这是夏洛蒂最后一次提到第九台。

不久之后,彼得与莉和结婚,夏洛蒂做伴娘,认识了伴郎,彼得的表哥,两人走得很近,相信夏洛蒂已不必收音机作消遣。

一切不幸都成过去,时间治疗一切忧伤。

“到底第九台是否存在?”莉莉问彼得。

“夏洛蒂靠它的安慰又站了起来,你说有没有?”

“我说有。”

“那就是有。”

“但是为什么我一个字也听不见?”

“呀,莉莉,那是伤心人才听得见的电台。”

无名女

打五月份就隐隐约约的热起来,最最惊心动魄的夏季便宣告开始,这一热要热到十月中,七月刚开始,杂志社里已有三位同事中暑病倒。

难为模特儿,在摄氏三十五度穿上秋装拍照,非人生活。

薪酬最高的嘉露说:总比正月过农历年穿纱衣在寒风刺骨中面露微笑的好。

不过她们现在也根精明,一听说拍泳装,就问:去巴哈马,抑或嵛里?

本来神话似的世外桃源,都被我们去滥了,一点神秘感也不剩。

早十多廿年,谁去留学,大伙儿准羡慕得眼珠子掉下来,现在?留学生一毛子一打,每年回来三次,毕了业也不易找到理想工作。

社会繁华富庶进步,以前难能可贵的事,现在垂手可得,再也不算矜贵。

真的,人类已登陆月球,还有什么地方是不能去的呢。

于是同老板说:去,去康城拍泳照。

结果满街碰见熟人,本市一半以上的电影工作者都挤在那里看热闹:游客、扒手、小贩、掘金女、太阳油、舞男,整个碧蓝海岸遭受染污,以后再也不想念它。

总是怀旧,以前的欧洲不是那样的,以前可以租一部开篷跑车,沿意大利东部亚玛菲公路开车到罗马,一边惊涛拍岸,另一边景色如画……

“喂喂,又做白日梦?”

我惊醒。

女秘书爱玛笑着把照片堆在桌上,“仲夏夜之梦,记得吗,威利老莎写的故事真有一手,那意境美得叫人心向往之。”

“冰箱里有什么冻饮?”

“啤酒,沙示,柠檬茶。”

“有没有绿豆百合汤?”我饥渴的问。

“你来做呀,好不好,大家都爱喝。”爱玛似笑非笑。

我叹一口气,用手捧着头。

“为什么烦恼?”

“江郎才尽。”

“你又不姓江,不怕不怕。”

“天热,大脑闭塞。”

“奇怪,小王他也那么说。”

“你呢,爱玛,你不觉得吗?”

“我没有大脑。”她笑。

真是聪明人,有智慧的女子从不与人比聪明。

没有脑子,自然有英明神武的有识人士来搭救,怕什么。

我取起照片,“谁拍的?”

“小王。”

我按亮了灯看透明片。

“陈腔滥调。叫小王进来。”

爱玛去了。

小王呱啦呱啦的叫进来,埋怨,发牢骚,指我难服侍,吹毛求疵,同时,要求停薪留职。

他要歇暑。

他使我想起家中女佣,每逢八九两月,定要歇暑,正当最多衣服要洗烫的时候,她放假,要不,便不做。

后来我辞退她,使她求仁得仁。

当然,小王与女佣不一样,但心态却绝对类似。

我瞪他一眼,“背境老土不要紧,至少找个新模特儿。”

“略为出色的女孩全部拍电影去了。”

“新人呢?”

“我不是星探。”

“你有没有妹妹?”

“没有,亦无表妹、堂妹,还有,教女朋友亦决不出来抛头露面。”

“再用这种照片,我们杂志的销路有危机。”

“你不要,我拿到别家去用,人家付的稿费高三倍,贵杂志荷包涩,嘴巴噜嗦,我也不想再犯践。”

他拉开门,冲出去,嘭一声关上门。

吵起来了。

在金风送爽之秋日,这种事是不会发生的。

我用手托着头。

读者不停要看新的东西,我们却想不到新的东西。

哎呀呀,怎么办。

托着头也不管用。

“叫小王进来。”

“小王游泳去了。”

“星期一上午,游泳?”

爱玛说:“不如你也凉快凉快去。”

“冷气已经够凉。”

我无聊地拾起一本杂志,参考别人的内容。

落下一包照片。

一定是小王的。

我将它扔在一旁。

棒五分钟,又决定看一看,许这个人狗口会长得象牙来。

照片落出来,我取起一看,呆住。

一个女孩子与一只沙皮狗,她穿着很普通的白衬衫,头发包在头巾内,背境是无穷无尽的草地。

这明明是一辑生活照,即拍得似沙龙。

女孩有一双如姻如雾的芍药眼,淡粒,脸庞秀丽得让人一看之下暑气全消。

好家伙,小王把这样的宝贝留着自用。

谁知阴差阳错,这批照片落在我手上。

我再次找爱玛,“小王回来叫他马上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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