莉莉檢查收音機,轉來轉去,都靜寂無聲,她忍不住拆開背後小小空格,那里面原是放電池的,一掀開,空空如也,莉莉這一驚非同小可,這收音機根本無法操作,由此可知,一切都是夏洛蒂的幻覺。
莉莉急得落下淚來。
夏洛蒂還在講電話︰「什麼,節目要結束,多麼可惜,幾時?今晚是最後一次?」
莉莉把收音機放回在桌子上。
夏洛蒂繼續說︰「什麼,你認為我不必再與你詳談?」聲音低了下去,像是無限失望,無限依依。
莉莉忍不住打開門,示意在門外的彼得進來。
彼得悄悄問︰「怎麼樣?」
莉莉呶呶嘴。
夏洛蒂僅一口氣,「那麼說,今夜是我們最後一次談話了。」
彼得問︰「她同誰說話?」
莉莉答︰「第九台。」
彼得不響,坐下來。
夏洛蒂說︰「安地,多謝你多日來對我的輔導,真沒想到節目要中止……再見。」
夏洛蒂掛上電話,抬起頭,這才看見彼得,十分意外,「你也來了。」聲音是愉快的。
彼得問︰「安地說什麼?」
「你沒听到?收音機一直開著。」
彼得隨機應變,「我剛進來。」
「他叫我回學校,」夏洛蒂無限唏噓,「並且說節目已是最後一次。」
「以後你如何同他聯絡?」
「不知道,只得等他的新節目再開始。」
夏洛蒂這樣認真,令得莉莉疑幻疑真,手足無措。
彼得問︰「你幾時上學?」
「明天吧,回去同甄教授談一談。」
莉莉看他一眼,彼得伸手去拿收音機。
夏洛蒂說︰「他正在同我們說再見,及多謝我們的支持。」
三個人都沒說話,只有夏洛蒂相信第九台正在廣播。
十多分鐘後,夏洛蒂吁出一口氣,關掉收音機。
彼得說︰「你早點休息吧。」
夏洛蒂問︰「你倆趕了來,沒有什麼事吧。」
莉莉說︰「沒有,只是忽然放不下心。」
「你們對我真好。」
他們兩人靜靜離開。
彼得問︰「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我不知道。」
「或許她真的听得到第九台。」
「也或許有一股神秘的力量在幫她的忙,你看,她已決定回到學校去。」
「我們且看她是否能夠恢復正常生活。」
莉莉為夏洛蒂默禱。
夏洛蒂並沒有令她失望,復課不久,她已適應社交群體生活。
莉莉把九號台藏在心中,當作一件秘密,不再提起,那是一個除夏洛蒂外沒有人接收得到的電台。
約莫文過了半年,一切都淡忘,他們三人,聚在一起喝咖啡,夏洛蒂忽然又提起。
她說︰「奇怪,莉莉,我再也找不到第九台。」
莉莉抬起眼,沒有置評。
夏洛蒂說下去,「而且收音機也壞了,我已買了一個新的。」
莉莉與彼得交換一個眼色,放下心來。
「別的台的節目也不錯,不過沒有安地那麼好,真希望再听到他的聲音。」
莉莉呷著咖啡,不出聲。
這是夏洛蒂最後一次提到第九台。
不久之後,彼得與莉和結婚,夏洛蒂做伴娘,認識了伴郎,彼得的表哥,兩人走得很近,相信夏洛蒂已不必收音機作消遣。
一切不幸都成過去,時間治療一切憂傷。
「到底第九台是否存在?」莉莉問彼得。
「夏洛蒂靠它的安慰又站了起來,你說有沒有?」
「我說有。」
「那就是有。」
「但是為什麼我一個字也听不見?」
「呀,莉莉,那是傷心人才听得見的電台。」
無名女
打五月份就隱隱約約的熱起來,最最驚心動魄的夏季便宣告開始,這一熱要熱到十月中,七月剛開始,雜志社里已有三位同事中暑病倒。
難為模特兒,在攝氏三十五度穿上秋裝拍照,非人生活。
薪酬最高的嘉露說︰總比正月過農歷年穿紗衣在寒風刺骨中面露微笑的好。
不過她們現在也根精明,一听說拍泳裝,就問︰去巴哈馬,抑或崳里?
本來神話似的世外桃源,都被我們去濫了,一點神秘感也不剩。
早十多廿年,誰去留學,大伙兒準羨慕得眼珠子掉下來,現在?留學生一毛子一打,每年回來三次,畢了業也不易找到理想工作。
社會繁華富庶進步,以前難能可貴的事,現在垂手可得,再也不算矜貴。
真的,人類已登陸月球,還有什麼地方是不能去的呢。
于是同老板說︰去,去康城拍泳照。
結果滿街踫見熟人,本市一半以上的電影工作者都擠在那里看熱鬧︰游客、扒手、小販、掘金女、太陽油、舞男,整個碧藍海岸遭受染污,以後再也不想念它。
總是懷舊,以前的歐洲不是那樣的,以前可以租一部開篷跑車,沿意大利東部亞瑪菲公路開車到羅馬,一邊驚濤拍岸,另一邊景色如畫……
「喂喂,又做白日夢?」
我驚醒。
女秘書愛瑪笑著把照片堆在桌上,「仲夏夜之夢,記得嗎,威利老莎寫的故事真有一手,那意境美得叫人心向往之。」
「冰箱里有什麼凍飲?」
「啤酒,沙示,檸檬茶。」
「有沒有綠豆百合湯?」我饑渴的問。
「你來做呀,好不好,大家都愛喝。」愛瑪似笑非笑。
我嘆一口氣,用手捧著頭。
「為什麼煩惱?」
「江郎才盡。」
「你又不姓江,不怕不怕。」
「天熱,大腦閉塞。」
「奇怪,小王他也那麼說。」
「你呢,愛瑪,你不覺得嗎?」
「我沒有大腦。」她笑。
真是聰明人,有智慧的女子從不與人比聰明。
沒有腦子,自然有英明神武的有識人士來搭救,怕什麼。
我取起照片,「誰拍的?」
「小王。」
我按亮了燈看透明片。
「陳腔濫調。叫小王進來。」
愛瑪去了。
小王呱啦呱啦的叫進來,埋怨,發牢騷,指我難服侍,吹毛求疵,同時,要求停薪留職。
他要歇暑。
他使我想起家中女佣,每逢八九兩月,定要歇暑,正當最多衣服要洗燙的時候,她放假,要不,便不做。
後來我辭退她,使她求仁得仁。
當然,小王與女佣不一樣,但心態卻絕對類似。
我瞪他一眼,「背境老土不要緊,至少找個新模特兒。」
「略為出色的女孩全部拍電影去了。」
「新人呢?」
「我不是星探。」
「你有沒有妹妹?」
「沒有,亦無表妹、堂妹,還有,教女朋友亦決不出來拋頭露面。」
「再用這種照片,我們雜志的銷路有危機。」
「你不要,我拿到別家去用,人家付的稿費高三倍,貴雜志荷包澀,嘴巴嚕嗦,我也不想再犯踐。」
他拉開門,沖出去, 一聲關上門。
吵起來了。
在金風送爽之秋日,這種事是不會發生的。
我用手托著頭。
讀者不停要看新的東西,我們卻想不到新的東西。
哎呀呀,怎麼辦。
托著頭也不管用。
「叫小王進來。」
「小王游泳去了。」
「星期一上午,游泳?」
愛瑪說︰「不如你也涼快涼快去。」
「冷氣已經夠涼。」
我無聊地拾起一本雜志,參考別人的內容。
落下一包照片。
一定是小王的。
我將它扔在一旁。
棒五分鐘,又決定看一看,許這個人狗口會長得象牙來。
照片落出來,我取起一看,呆住。
一個女孩子與一只沙皮狗,她穿著很普通的白襯衫,頭發包在頭巾內,背境是無窮無盡的草地。
這明明是一輯生活照,即拍得似沙龍。
女孩有一雙如姻如霧的芍藥眼,淡粒,臉龐秀麗得讓人一看之下暑氣全消。
好家伙,小王把這樣的寶貝留著自用。
誰知陰差陽錯,這批照片落在我手上。
我再次找愛瑪,「小王回來叫他馬上進來。」